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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載春秋

『稻見殿下,袖手旁觀,真的不要緊嗎?』

藏在一張面具底下,乾淨清澈的嗓音,透著顯而易見遲疑。生與死的距離被模糊,黃泉越界而來,丑族繼承人氣定神閒的態度,來由何方?

『多相信辰一點如何?他有無論如何都想守護的東西,上窮碧落下黃泉,一定會歸來的。

冬璜,回子族等,你在我這兒,可會被他逮到小辮子哦。』

說完全不擔憂,肯定自欺欺人,青年只不過願意給予年輕王者最大程度的信任。辰對他的承諾,早已不是一場不堪的笑話。

隅坐清寂小院,任由霜華月色,拓滿己身,直到身後傳來很輕、很輕、很輕,幾乎忘了發出聲響的足下跫音時,稻見臉上,綻開了櫻花絢爛般的燦爛笑意。

「辰,歡迎回來。」

迴身相擁的動作那麼自然,青年理所當然將夜半來訪的子族少主抱個滿懷,不預備讓對方逃走。

「這麼肯定我會過來?」

缺乏推開丑族繼承人意願的辰,執著地想討一份答案。他,想知道稻見的真實想法。

「我不會干涉你以身犯險的任何決定,但我們不是說好了,至少要讓我為你心疼嗎?」

低首親吻銀鼠髮絲後不住晃動的大耳朵,青年的一字一句,溫柔得猶如江南煙雨。

當稻見的吻,轉變成貼著耳廓緩慢而磨人的含吮時,辰的耳根子,有些不受控制泛起大片赧紅,然而,即使青年狡猾伸出舌葉舔舐他的耳骨,讓細微顫慄感竄遍了四肢百骸,子族少主,依舊不想推拒對方的溫度。

不曾止歇的碎吻,從耳畔逐漸游移到脖頸,丑族繼承人一把咬住對方的白皙膚肉,在喉結上,狠狠地啃上一把。

明顯的刺痛感,使辰忍不住縮起身軀想要閃躲,發出了細微的,如同貓咪嗚咽的破碎氣音,但,他乏力的雙手,卻無法如願以償地曲肘撞擊青年腹部。

「你是不是有什麼想告訴我呢,Shin?」

稻見不費吹灰之力將年輕王者抱坐在自己的雙腿上,大掌蓋在男人腦袋上,恣意搓揉。眼底始終不變的溫和笑容,滿是誠懇與鼓勵。

辰不願也不愛將脆弱示人,他只是將自己淡色眸光,落在青年翡翠色的帶笑大眼上,彷彿,無聲尋求著確認與保證。

「我不會對你發脾氣,嗯?」

年輕王者沉默地抿著唇,稻見也不催促,再三強調自己絕不無預警翻臉,要對方安心。

「我的手,怕是要廢了,我想要再抱一抱你。」

不想讓自己輸得太狼狽,辰乾脆把臉頰貼在青年胸口位置,諦聽對方一下一下規律心跳之餘,一五一十,傾吐他闖入無間泥犁的遭遇。

「沒有問題的,若結果無法盡如人意,我會代替你,讓你的水墨畫成為傳世的美麗。」

「簡直鬼話連篇,不過我想相信Inami你。」

總被稻見輕而易舉地蠱惑,辰捧著自己高傲的靈魂,顫巍巍等待對方,承認他不該存在的懦弱。

青年眼帶笑意,一下下拍撫著年輕王者的柔軟髮絲,終末,又將自己的吻,貼上對方額心。

「我怕,你又因為我的決意,對我怒目橫眉。」

老老實實坦白自己真正害怕的東西,妖魔鬼怪,魑魅魍魎,皆不及稻見眉眼中對他的失望。

怵目驚心的信念歧見,曾不留情面將男人萬劍穿心。辰什麼都不怕,都能挺過來,唯獨,在籠罩一層薄薄霜寒的青年面前,宛如一個恐懼失去一切關愛的孩子,不知所措。

面對自己的感情層面,長時間壓抑、漠視的工作狂王者,終至,荒腔走板。

「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再重蹈覆轍嗎?只要你不面不改色對我扯謊,我絕不會大發雷霆。」

永遠為了子族繼承人改變的底限和極限,是某個遲鈍天然撩的用情極深。

「我是這麼寫字的嗎?」

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青年代替自己批寫的公文書,稻見偏好自由奔放的草書,揮毫落紙如雲煙,一如本人,半點不受規範拘束。

「我覺得我寫得挺好的啊。」

辰慣寫隸書,蠶頭燕尾,一波三折,通篇文字,嚴謹而莊重;青年刻意收斂筆鋒,改以字字獨立的章草,取代他索筆揮灑,變化無窮,粗細對比誇張的狂草。

「胡鬧。」

懶洋洋笑罵了聲,年輕王者倒也沒認真阻止對方的意思。現階段雙手使不上力,只能軟軟懸垂在腿邊的他,事事皆由青年代勞。

面對無法保護重要之人,殘疾狀態下產生踰矩的想妄,最終演變成一場悲劇的怨靈,男人並不後悔,用自己的雙臂去交換什麼。

他想做的事情,從來沒有人能夠阻止。

「有沒有能將你手臂傷勢移轉給我的方法呢?如此修長漂亮的指掌,可不能有所殘缺啊。」

稻見撈起辰無力的膀子,落下一個個甜膩親吻的同時,低訴著他堅定不移的誓言。

「Inami,我不准你這麼做!」

那一瞬間,年輕王者冷靜穩重的人味外皮,剝落了,有些驚慌失措的喝斥聲,是辰怎麼也無法自欺欺人的熾烈與瘋狂。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子族繼承人,真心喜歡著稻見,只若初見。

「Shin,你是不是知悉轉嫁的方式?告訴我嘛,好不好?」

青年拉起對方的手,像個小兒稚子般輕輕左搖右晃,模樣,意外地嬌憨可愛。只可惜,辰不吃稻見這套。

丑族禁術中,的確存在以傷換傷的險棋,當事人的意志夠強烈的話,甚至連命都可以換…。

他,怎麼可能犧牲對方來成全自己?!

見狀,青年輕聲笑了出來,辰這被踩著尾巴似的炸毛小動物反應,不是欲蓋彌彰嗎?

固執己見的丑族少主,決心,同樣不允許任何人左右。

「Shin,你可是九曜第一人哦,即使必須踩著我的屍體前進,也不該有所猶豫。這是,你身為王者必須揹負的原罪。

那一年的春風泣血中,Hinoto不惜自折肱骨也要保全你的傷心欲絕,不正是如此?」

站在九曜的決策中心之外,稻見一向很清醒,冷覷浮華塵世背後的真情實意,當仁不讓。

養心莫善寡欲,其為人也寡慾,雖有不存焉者,寡矣。

正因清楚年輕王者的清透本心與無悔無怨,青年該給予的時候,絕不皺一下眉頭。哪怕,這必須要他付出極端代價。

「沒事的,蹴舞只靠腿部力量。麒麟獲罪?那可不成哦。」

「我總是不曉得該怎麼反駁你,進而傻呼呼被你胡亂牽著鼻子走。Inami,你啊…。」

從嗔怒到一貫的優雅,不過片刻須臾。在稻見面前保有尋常人家喜怒哀樂的辰,將生死與共與伏而未現的軟弱,毫不猶豫交託。

弔詭的共識達成,青年理直氣壯地抱住年輕王者,又吻了對方。

「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穿著一身輕便的水淺蔥手染刺繡浴衣,辰慵懶地隅坐廊簷底下,一雙薄鈍色的眼,不掀波瀾睨著稻見,那是,最單純的傲慢。

「吃點西瓜消暑如何?」

笑吟吟的臉龐,令人難以拒絕。青年一屁股落坐在年輕王者身畔,端著挖空的翠色器皿,銀質小匙,就這麼湊到男人唇畔,等待對方,賞臉。

「Inami,不要趁人之危。」

辰瞪了笑得無毒無害的稻見一眼,沒打算輕易妥協。他的雙臂暫時毫無起色,這打蛇隨棍上的小子…。

每一餐被丑族繼承人軟硬兼施逼著用膳,對挑食的年輕王者而言,絕對是件苦差事。裹著甜蜜糖衣的劇毒,一次又一次,誘使他,飲鴆止渴。

「真不嚐嚐看?我把丹荔去籽一塊兒放進來,底層是用結冰的牛奶一層一層削出來的,很好吃哦。」

不太高興地翻稻見白眼,辰倒是心不甘情不願乖乖張開檀口,任由青年,一匙一匙餵食。

他和丑族少主之間,有個不成文的默契:只要是稻見親自烹調的吃食,無論色香味,辰肯定捧場吃完。

「你這算逮著我的弱點窮追猛打嗎?」

不會讓自己隨時隨地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男人不輕不重地指責,旋即,換來青年討好的大大笑臉,利用身高優勢,傾身給予他一個蜻蜓點水,帶著淡淡果香的吻。

「難得你有這樣酣嬉淋漓的機會,我希望你一直發自內心笑著。」

技巧性略去戌族的滿城風雨,他既然允諾替丁瞞天過海,便不會在關鍵時刻,出一點紕漏。

更何況,希望年輕王者無慮無憂的天真願景,一直,存在丑族少主凝望對方的眸光當中,比喜歡還要更溫柔。

辰輕輕別開了眼,他始終拿稻見這般凝視自己的溫暖浮光沒轍。

「Inami,替我送信吧。」

「好啊。」

男人從不認為,對好脾氣的青年頤指氣使有什麼不對,稻見總是漾著春水映梨花的笑意,概括承受。

大致探詢年輕王者的真意後,青年立刻替對方書寫一封正式的外交公文。無論遣詞用字,或者筆跡,全與辰如出一轍。

閱覽過後,男人慢慢笑了起來。為了逗他開心,無所不用其極的稻見,要模仿自己的字跡,有什麼困難呢?

「就會哄我,這不是寫得挺像的?」

青年曖昧笑了笑,代替回答。他隨即召喚冬璜前來,仔仔細細叮囑子族的禁軍統領,得好好照顧年輕王者,自己去去就回。

辰事不關己地聆聽,這方面他向來一隨青年歡喜。

「冬璜,你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待丑族繼承人走遠,男人立刻恢復自己毫不節制的壓迫感,冷冷的,淡淡的下令。他,不會讓任何人壞事。

年輕護衛緩緩摘下長年覆蓋容顏的銀冷面具,露出一張不曾在辰以外的人面前曝光的臉龐,對著自家少主,恭敬折腰。

「冬璜絕不辱了殿下聲名。」

當男人貼身近衛離開丑族少主的宅院,卻瞧見早該外出的稻見,環著雙臂笑意盈盈等待自己。

「殿下?」

「冬璜啊,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最初的模樣?」

青年以天氣很好的語氣,陳述一闕煙雨空濛。那一瞬間,冬璜竟是,滿眼秋雨闌珊…。

『我給你一個家,你用自己的人生交換。』

『好。』

總是不動如山的子族禁軍統領,首次,在丑族少主的溫潤注視中,產生無以復加的恐懼。他不敢問,稻見殿下是不是察覺了什麼?只好藉故告辭,只能,落荒而逃。

「回來了?」

一柄憑空出現的潑墨山水繪扇,在眼前搧啊搧的,若非雙手無法使勁,辰大概會直接把倒掛在窗櫺上的青年,捉下來。

「想早一點見到你,就星夜兼程趕回來了。」

稻見骨碌碌躍進年輕王者臥房內,搖響滿室清脆顫音。他大剌剌褪下繁複而緊繃的正宮裝,裸露出一襲鴉色描金貼身短著,頗有東床坦腹的灑落感。

只餘,脖頸垂掛的金屬鈴鐺,如同珠玉相撞,敲打男人耳膜。

「真是,一點遮攔也沒有。有人像你這麼丟著客人,只為了回到我身邊,共度一晌貪歡嗎?」

不太認真斥責丑族繼承人,卻沒阻止青年鳩佔鵲巢地躺上他的床禢,像一只佔有領地留下自身氣味的動物,連連蹭著自個兒的軟枕。

「嗯,我會擔心你。」

一雙澄澈的若竹色大眼,眨著令人無法忽略的柔和清波,讓辰有點不自在地避開對方瞳光,徹底敗陣下來。

端坐在對方身畔,放任稻見得寸進尺的指頭,一點一點爬上自己的面容,鬆開盤綁飄揚的淡銀色髮絲,梳理著。

青年從來不是什麼安份的廝,見年輕王者嫻靜猶如花照水,帶著細繭的指腹,一吋吋撫上男人的端正五官,細細描畫。

最終,反覆摩娑辰淡色的唇,慢慢注入一層薄薄的瀲紅,直至在青年眉眼間,倒映初綻林檎的美麗顏色。

恰似棉花糖的清甜親吻,一個接著一個,溫柔地融化一切。

年輕王者放棄推開丑族少主的親暱,一由對方逐步把自己壓在猶帶體溫的床褥上,瞇縫瞳子,淺映一片琥珀漾。

在稻見貼在頸骨旁啃吻的過程中,辰被蹭開了小豆色衣襬,大片暴露的象牙色肌膚,沁著宛若沾上胭脂的艷緋,任是不語也風流。

青年溢出輕笑,低首噬去年輕王者眼尾紅妝,把人給抱得緊緊的。

他沒有說,歸返之前自己還特意繞去未族一趟,向開啟工作狂模式的丁打探最新消息。乾的狀況,已經不是一句不樂觀,能夠輕描淡寫帶過了…。

「Inami。」

枕在稻見臂彎上,辰不輕不重地喚了對方一聲,卻是,許久沒有下文。青年臉上始終帶著笑,耐心等候年輕王者的未竟。

「身處黃泉時,我懷裡的琉璃牛鈴,無端自響,一葉葉,一聲聲,提醒著我一定要返回現世,回到,你的身邊。

我不願放開你的手,一直都是如此,哪怕,行走在一條註定孤獨,我只會越來越面目可憎的道路上。」

「我說過不會放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只要回首,我會站在你身後。」

大概曉得男人正在不著痕跡撒嬌,青年不厭其煩重申自己的諾言。他向來很高興,辰願意將最脆弱的一面,不加掩飾地嶄露在他面前。

「好好安睡吧,如果怨魂真想搶走你的手臂,我會不計一切代價奪回來。」

這次,辰沒有再指摘稻見信口開河,一而再,再而三相信青年這番鬼話的他,也很愚蠢啊…。

「你還杵在我這兒做什麼?不去陪客人挑選衣料?」

披著花青綠羽織,一派從容嫻雅的年輕王者,懷抱著不明興味,試圖趕走身側的一塊黏皮糖。

稻見太過小心翼翼,幾乎到了寸步不離。他又不是玻璃製的易碎物品,怕什麼?

「真不讓我陪你嗎?」

「你好意思讓冬璜一個人招待他國貴賓?」

辰理所當然讓青年餵自己吃醬油糰子,語氣倒是半點不饒人。義無反顧在丑族少主面前揭開的天大秘密,只因對方,無可取代。

那天夜裡,稻見笑得溫和而瞭然,炙熱掌心落於男人的腦門上,輕輕搓弄著。

『Shin,謝謝你願意告訴我。』

「冬璜那麼優秀傑出,肯定能做到滴水不漏,不是嗎?不考慮一下把我留著使喚?」

青年毛遂自薦的舉動,逗樂了年輕王者,不經意輕笑出聲的他,有些懶漫地把一顆雪銀色腦袋,輕靠在對方胸膛前。

「你不想執行公務的意圖,會不會太明顯?要我找乾或者離過來?」

捏準稻見的心思,辰漫不經心提議。青年無論如何,不會讓他以現在這副亂七八糟的模樣,示人。

更何況,男人也不想瞧見甚為自己寵愛的亥族繼承人,流露手足無措的驚恐神情。

「我只是捨不得離開你,別讓乾他們大老遠跑這一趟了。」

稻見尷尬笑了笑,粉飾太平。染上疫症的乾,和渴血的噬人兇獸,一無二致。他又怎麼可能,逼著辰對自己的兄弟,大義滅親?

『再找不到解方,戌族就可以名正言順換繼承人了。離到底在搞甚麼鬼?!不是要他動作快一點嗎?!』

人味外皮徹底剝落的丁,沒好氣地數落。一雙檸檬金眉眼中的陰蟄和焦慮,倒是,半點騙不了人。

「那就快點把事情辦完,你伺候我比較舒服。」

賴在青年身上時,經常性昏昏欲睡的年輕王者,半斂著灰銀色的眸,等稻見給自己鋪床午睡。

他沒有這樣的習慣,不過這陣子無法獨力辦公的前提底下,青年會先哄睡自己,再吃掉子族與丑族的所有公務。當薄暮時分,涼風送爽,迷迷糊糊醒來時,對方早已解決雪片般繁紛的公文,只餘需要與他討論的部分。

「睡一會兒吧,我很快就回來。」

執行力驚人的稻見,側躺在年輕王者身旁,清唱起下里巴人的小曲兒,溫聲哄著男人入睡。接下來,與自家護衛會合,準備為遠道而來的客人,預備一場別開生面的驚喜。

「Hinoto那邊情況如何?」

「乾殿下發作次數越來越頻繁,幾乎綁死了夏光;離殿下遲遲未能找出根治的解藥,恐怕…。」

抓狂的戌族少主活像一頭瘋犬,兇狠而嗜血,只有申族不要命的光之護衛,有能耐制伏發瘋的乾。

礙於男人的尊貴身分,無法將之五花大綁關押,因此丁的行動,處處制肘…。

「冬鏡,加速協助丁還有離,務必把乾從鬼門關前搶回來!辰可不是那麼好騙的,我沒把握還能隻手遮天多久。」

苦笑著吩咐,這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稻見協助客人挑揀色澤典雅的刺繡布料,搭配成吟詠季節風情的重襲顏色,囑咐製衣師父趕製成宴會使用的和服。

他本人一身淡翠白華,襯其如玉溫潤氣質,兼之人畜無害的一張盈盈笑臉,很是具備說服力。

讓因拘謹而略感跼促不安的客人展露發自內心的笑容,是年輕王者指定丑族繼承人全程參與的背後理由。

氣氛輕鬆的午後茶會,終末,結束在青年致贈的布花簪上頭,淡成了迤邐。

青年笑笑凝視辰的客人,以生澀稚拙的手法,為身旁佳人簪上一輪布花髮叉,珠玉相撞的鋃鐺聲響,醞釀著美好的月圓。

興致忽來的丑族少主,折返宅邸之前,繞路摘了滿懷的藍雪花,以淡青藍花瓣,編成一串小巧花環。

他的宅院很靜,靜得遺世獨立。一抹不甘墜落的夕陽,將殘紅粉橘,錯落妝點在辰酣睡的臉容上頭,歲月靜好。

勘擬輕巧的貓咪,稻見無聲無息窩坐在年輕王者跟前,拉過對方的手,將自己帶過來的花圈,套上潤白腕骨。

膚肉相貼的溫度,以細微卻敏銳的波動,帶起圈圈漣漪。睡得不算深的辰,不想睜眼,自顧自地將淺銀色腦袋,搬上對方盤曲的膝,閉目養神。

「Shin,你真的好可愛哦。」

「在你眼中的我,一直都是昔日收你花環的少年嗎?什麼時候,你才肯承認我是九曜的王者?」

撥弄著手腕上花環,完全不想起身的年輕王者,乾脆把身子蜷縮成一團,慵懶窩在青年腿上。

「你希望我這麼看待你嗎?」

稻見傾了身,溫熱的鼻息薄噴在辰的頰肉上輕輕搔扶,惹得男人有些心癢難耐,卻無法揮開靠得太近的對方。

「不想。吻我。」

子族少主的回應,倒也直接。辰很清楚青年為了自己毅然而然退出九曜的權力核心,改由離替補。

最原始的決策單位,是他,乾,以及稻見。

經常一副意興闌珊,提不起勁的丁,則和形影不離的庚,一同吃下外交的擔子。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兩個人,感情十數年如一日,好得沒話說。

雙手不聽使喚,辰心安理得指使看似沒脾氣的丑族繼承人。很多時候,把男人的傲慢命令當成某種小動物行徑的青年,自然,順著對方的心意行動。

四片軟軟銜在一塊兒的唇,是彼此的情不自禁。

「這回與客人的貿易,需要我特別注意什麼嗎?」

「越快越好,接近妖怪神樂的時期了,黃泉不能一直與現世處於相連的狀態,必須盡快送亡者一程。」

實際上心繫戌族與辰的個人傷勢,蠟燭兩頭燒,分身乏術的稻見,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與年輕王者商議外貿細節。

冬璜不過是演出用的魁儡,真正的決定權,握在目前無法見客,隱身幕後的子族繼承人手中。

「辰啊,用數十條哀吟人命,換來冬璜一人的忠誠,你覺得值得嗎?」

不是責難,青年只是很單純地想知悉男人的真正想法。冬璜是一頭披著溫順人味外皮的狼,辰當年為了馴服對方為己所用,不惜豪賭上一場壯烈的證明。

被子族少主貼身護衛狠踩的痛處,他至今,隱隱作痛。

「論才情,不輸夏塵;論殺伐狠勁兒,與夏光並駕齊驅,你說我這買賣值不值得?」

年輕王者不會刻意在稻見面前掩飾他某些黑色手段,在青年的眉眼中,他就只是辰,是那個金黃稻浪裡被對方牽起手的孩子。

「我只慶幸,他對你的忠心,無庸置疑。」

「你這是什麼鬼畫符,能在神樂祭上使用嗎?」

自律甚嚴的辰,對於稻見筆下點染勾勒不甚滿意,甭提,似與不似之間的生動氣韻。

「Shin,饒了我吧。我擅長跳舞,不過要好好在小案上完成一幅足以傳世的花鳥畫,強人所難。」

青年滿臉無辜討好,丑族一向不是特別注重這種騷人墨客的風雅嗜好,他也不太坐得住。比起耐著性子凝神作畫,稻見更偏好戶外踢蹴鞠。

「把你從我這兒打劫的畫作拿出來。」

念頭一轉,年輕王者改向青年索討自己每次畫壞,理直氣壯被對方攜帶回丑族的未竟作品。

稻見老愛出奇不意在辰落筆時自背後擁抱男人,旋凝在筆尖的濃墨,落地綻豔,成了顯而易見之敗筆。

「可不可以不要?那肯定會被妖怪撕毀的。」

「不過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你在寶貝什麼?想要我的墨繪,我隨時可以畫給你。」

辰隱約意識到,青年是故意毀了自己的潑墨山水,好讓這幅圖,成為送不出去的禮物。最終,裝飾在丑族繼承人書房一隅,作為對方的個人收藏。

稻見搖了搖頭,苗綠色的大眼中,溫和映著年輕王者赭紅身影,唇無聲掀了掀,欲語還休。

「Shin,而今的你,畫水墨畫是公務之故吧?」

停頓了好一會兒,總是體貼子族少主的青年,才緩緩道出掩藏在巧取豪奪後頭的理由。

「我不要你特意為我畫的潑墨山水,你能夠休憩的時辰,已經夠短暫了。總要有那麼一個傻瓜,把你的一筆一畫,視作鳳毛麟角,不是嗎?」

稻見雖然時常不自覺撩撥他人心弦,嘴巴甜得像蜜似的,但這是他正視自己心聲,希望辰傾聽的答覆。

霎時,年輕王者的臉龐,慢慢熱了起來。微瞠的雙眸,也許,正是他說什麼都不想放棄稻見的顫巍巍真心。

即使雙臂幾乎失去了力氣,辰還是不屈不撓地憑著病態的意志力,拼命地環抱住青年腰際。

稻見輕輕把年輕王者無力的雙手,好好地繞在一塊兒,而後轉身相擁,流露出對方十分熟悉的,心疼。

「我讓冬鏡找到了那本禁書,Shin,我想下一趟黃泉,若不能為你找回完好無缺的手臂,就由我來承受吧。」

青年不過是禮貌性告知男人他的計畫罷了,丑族繼承人向來擇善固執,即使是子族少主,也無法動搖對方的認定分毫。

不過,稻見選擇性隱瞞消息來源,書是冬璜給的,那小子為了辰,無論多瘋狂殘忍的勾當都能以最冷靜的態度,執行。

他從很久以前就知曉,子族的禁軍統領以溫文儒雅的無害外表,包裝殘酷無情。那一年的雪夜,也是冬璜刻意引領自己前往子族繼承人的房門外,聆聽不可承受之輕。

稻見並不在乎辰的貼身護衛關鍵時刻狠狠坑上自個兒一把,讓他成為權衡底下的犧牲者,只要冬璜一心向著辰,青年可以選擇性沉默。

年輕王者緊緊抿著唇,不吭上一聲,稻見的回應,是笑笑把對方往自己身上壓,做最親暱的肢體接觸。

他軟軟咬住辰的耳骨,以低啞嗓音,廝磨著露骨又挑逗的話語。

「Shin,我想要把你吃掉,好嗎?」

辰本身慾望寡淡,繁重的公務幾乎佔據他所有時間。

偷得浮生半日閒,往往是離造訪子族皇城,以毫無偽飾的晶亮亮期盼眸光,等著年輕王者與自己共享甜點。

或者,當乾看不下去男人慣性自虐,找各種理由與藉口,把人拖離彷彿隨時都會傾頹的公文堆。

驕傲的戌族少主不想自己出手時,會往丑族捎送一封封的小老鼠圖畫,讓稻見千里迢迢跑一趟。

雖然辰不反對與青年共譜奢月風華,不過每次門戶洞開被對方填塞性器,痛到他不受控制溢出淚光時,年輕王者總是湧現想把丑族繼承人毀屍滅跡的惡劣衝動。

像是現在。

子族少主半趴半跪在床褥上,朱紅浴衣要掉不掉掛在身上,沾滿縱慾過後的痕跡。精力旺盛的青年,從背後擁抱男人,壓了上去緊緊摟著,讓兩人貼合得毫無半點縫隙。

不安份的雙手,不費吹灰之力掰開辰略顯腫脹的臀部,準確無誤地將再次昂揚的慾望,一鼓作氣撞入對方因承歡變得鬆軟的私穴。

子族繼承人溢出細碎的嗚咽聲,雖說滯留在體內尚未清理的濁白體液形成了自然的潤滑,減緩稻見直搗黃龍時異物入侵的劇痛,但齊根沒入,狠狠抽插到最深處的驚人充塞感,還是讓辰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痛得想撕咬青年膚肉,緩解他幾乎哭叫出來的軟弱行徑。

可怕的痠軟感流淌在四肢百骸每一處,柔軟內壁,隨著對方反反覆覆的進出抽拉乖巧地含吮,緊密包覆青年漲大的紫紅陽具,絞著不肯輕放,猛然抽出時,連同吸附的腸肉一塊兒,刺激年輕王者無可遏抑的連連孿顫。

身下的撞擊,一次次,毫不留情,辰雙手無力抗拒,只能像一具任人操弄的傀儡,被惡狠狠頂開窄緊的甬道,插入到幾乎不能承受雙腿發軟顫抖的深度,再被稻見強而有力的雙臂扶抱腰際,把微微滑出的凶器再度壓入溫熱肉穴,不知節制索求。

私處被翻攪得又紅又腫,耳畔充斥著被龜頭連連拍打臀肉的噗哧聲,一遍又一遍,青年把炙熱的精液射在對方體內,再嚴嚴實實以自己的肉棒堵著,逼迫男人腸腔嫩肉不斷不斷地進行蠕動收縮,腿根滿是流淌而出的斑駁黏液。

「…Inami,不要了…。」

被操幹得狠,幾乎撞得眼冒金星,無法靠自己的力量支撐體重、併攏雙腿的年輕王者,帶著細微哭腔,對仍把漲大肉刃深埋在他私穴的青年求饒。

「Shin,讓我走一趟黃泉嘛。」

將辰汗濕的碎髮攏至耳後,稻見以甜軟的,此時格外可恨的語句,撒嬌詢問。同時,把年輕王者已然撐到最大的雙腿,緩緩地再往外撥。

不知何時掏出的冰冷玉勢,抵著男人穴口,微向內壓,沉默地具現化青年赤裸裸的黑色心思:Shin,如果你不聽話,我可要雙龍入洞囉。

頃刻,辰臉上血色盡褪,雙眸瞠得老大,稻見居然…!

子族少主殺氣騰騰地趴在稻見的床褥上,絲毫不加收斂地釋放自身與生俱來的王者威嚴。

無力反抗青年,只能任由對方揉捏,身軀活像被人拆掉再重組似的,喧囂著疼痛與痠軟。連腿根都闔不攏的辰,恨恨瞪著始作俑者。

「你這欲求不滿的傢伙,還有臉出現在我面前?!」

未經修飾雕琢的語氣與字眼,是年輕王者顯而易見的不悅。現階段動彈不得的他,只想扒了稻見的皮洩憤。

丑族繼承人見狀,滿臉堆笑討好,乖乖窩坐在男人身畔,將手臂伸到子族少主觸手可及之處,讓對方張口啃起自己的膚肉,忿忿磨牙。

過分鮮明的痛覺登時漫延,青年悶哼著,卻沒敢反抗或抽開。他這樣,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烏雲籠罩的年輕王者,幾乎咬掉了稻見一塊肉。血跡斑斑,形成不小的視覺衝擊,只不過,當事人們,不在乎。

當青年把接合的性器拔出來時,腿軟的男人猶如斷了線的風箏,失去最後一絲力氣,軟倒在稻見支撐的懷抱裡。滾燙而淫靡的體液,沿著白皙勻稱的雙腿蜿蜒匯潦,將辰的下半身弄得渾是泥濘。

空氣中繚繞著某種腥甜氣息,只覺得很累很痛的年輕王者,斂著雙眸讓青年給自己清理、上藥。

「趁人之危!如果我始終不答應你?」

睇著稻見,辰傲慢地問上一句自己介懷得不得了的問句,那是一根淡刺,扎在心坎兒裡,若青年的答案令他不滿意…。

丑族少主傾身,如同吹面不寒楊柳風,撩開年輕王者髮絲輕撫對方臉龐,他露出辰非常熟悉的溫和笑容,吻了男人光裸的額心。

「我不會真的那麼做,你承受不住的。」

青年不曾漏聽子族繼承人混雜著哭泣與顫抖的一聲聲告饒,不斷承歡的年輕王者,已然,瀕臨極限…。

辰模模糊糊應了一聲,體力完全透支的他,現在只想要稻見好好陪自己睡上一整晚。理直氣壯枕著青年胸膛,男人很快地跌入夢鄉,一夜好眠。

「Shin,這是不預備讓我夜半偷溜嗎?」

稻見一面苦笑,一面順理年輕王者散在他身上油油招搖的銀雪髮絲,不太認真考慮著要不要給對方唱個搖籃曲?

在他有所行動前,窗框外晃動的鴉黑影子,伴隨一封不知不覺間投遞而入的小方格子奏報,徹底,劃破了這份難能可貴的寧靜。

青年撈過信件,仰躺著閱讀。力透紙背的蒼勁筆墨,一字一重;內容,令人心驚肉跳。

小心翼翼把年輕王者挪回床榻上,稻見一溜煙跑了出去,果不其然,庚那個沉默無聲的殺人護衛,正候在門外。

「沒時間了,直接開道黃泉吧。」

他不明白,乾怎麼會在短時間內完全喪失理智?在這樣下去,戌族內部做出拔除男人皇族繼承人身分,甚至銷毀的決定,也許,只是彈指之間。

稻見已然顧不得夏光無預警曝光自己行蹤,是否讓精明的冬璜察覺蛛絲馬跡,進而,迢遞入辰的耳目;他只確定一件事情:一切,迫在眉睫。

一雙雙死灰般混濁,失去熠熠神彩的眼眸,漫無目的徘徊彼岸三途,所有的愛恨與心痛,也許,只餘杳杳明滅的幽微燈火,低訴曾經。

夏光提一柄琉璃盞燈籠,率先開路。一張不會哭也不會笑的冷漠俊美臉龐,透著擋我者死的渾然天成狠勁兒。

稻見一路尾隨申族殺人機器毫不遲疑的步伐,沿途遍地豔紅搖曳,啞啞輕唱著走到盡頭的緣份。

「稻見殿下?您不該來這兒的,黃泉地界會逐漸吸乾您的生氣,最後,您會回不去的。」

一張溫潤討喜的盈盈笑臉,不經意間映入青年碧翠大眼,重新串連起丁當年兵戈泣血中被強行崩斷的君臣情義。

「夏塵?你不是…?」

「我不能算是壽終正寢,因此,必須流連三途川畔,直到天命終結的時辰到來;請不要告訴丁殿下,這是,我心甘情願。

夏光,走吧,該替辰殿下,取回屬於他的無比榮耀。」

不變的溫柔笑臉中,早已連半點骨頭都沒剩下來,屍骨無存的未族禁軍之首,凜然踏出佇足的如焰花海,一揮劍,一紮髮,再現令人聞風喪膽的戰神颯爽風采。

望著由如對鏡般的雙子護衛,整齊劃一的步伐與肢體,稻見在那一瞬間,忽然懂了任性至極的未族少主,不曾言說的刻骨遺憾…。

辦事效率極高的夏塵,飛快鎖定鎖定目標,如同離弦箭矢,筆直奔馳;夏光如影隨形地跟,倒映在丑族繼承人的溫和眼眸中,為油盡燈枯的歲月,渲染嶄新色彩。

改變眼神,流露精悍的護衛,在停滯的那一刻,伸手抹過亮恍劍身,散洩自身元功,霎時,一股撲天蓋地的噬人闇黑氣息,自劍鋒源源不絕湧出;暴虐殺人機械,一劍凝殺,燦亮光影中,劃開酆都死門。

一時之間,連綿不絕的無匹劍氣,無窮無盡,巧勁化陰陽,生與死的極端劍意,繞成地面青紫焰火,一盪魔氛。

兩人眸光交會,擎劍猛力往足下黃泥一插,剎那,地動天搖,空間為之震撼,掀起漫天黃沙。當塵沙落盡,一抹夾帶陰鬱氣息的魂,看似驚恐又帶著憤恨困囚於熊熊青焰中央,動彈不得。

「稻見殿下,他便是您要找的魂魄。這團火焰,只對亡魂有害,您不必擔心。」

無懼的青年踏過焰色火圈時,只感到一陣慘慘陰風刮過面頰,隨即,一股透骨酸心的憾恨,無邊無際地跌宕,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鬼魅般呢喃的靡靡之音,纏咽在耳畔,繚繞不去。

『我想要可以自由行動的雙臂,再次守護公主殿下身畔。我不允許,這個位置,被其他男人占據!』

「那是辰的雙手,不是你的,還給我。若有其他方式,能夠消磨你的悲切,我願意盡力周全。」

稻見的字句,溫文有禮而鏗鏘有力,然而,迴護九曜年輕王者的決心,卻不容許任何人,小覷了。

『那是我的!』

怨靈一下子膨脹了起來,伴隨尖銳語氣,猛然朝青年狂襲而來;早有心理準備的稻見,揮杖隔開亡魂不懷好意的攻勢,重整旗鼓擺開架勢。

一場以子族少主手臂為賭的戰局,於焉展開。

稻見將丑族權力象徵的權杖拋給夏塵,擅於蹴舞的他,連攻擊姿態,也是伏低身軀,準備,一躍而起。

淒厲尖叫聲,冷不防竄入耳際,幾是,震耳欲聾。青年穩紮下盤,面對張牙舞爪撲面迎來的怨魂,一個鷂子翻身,俐落躍至魂魄正上方,再狠狠往下劈擊。缺乏實際形體的亡魂,登時散成一縷輕煙,再重新凝聚成人形,兇狠瞪視著丑族少主。

「殿下,接好,這將使遊魂無所遁形。」

未族的年輕護衛,一面拄劍把外圍守得滴水不漏,一面,扔了一塊簍刻篆文的瑩藍冷玉給青年。那是,丁致贈夏塵的美好記憶。

稻見把透光的小石頭捏在掌心,亡魂神情瞬間變得扭曲而忌憚。見機不可失,青年立即欺近怨靈,飛也似地抬腿橫掃,以暴風壓境的萬千力道,狂捲亡靈。

那魂魄生前雖是侍衛之身,但失去了魂體凝形自如的優勢後,面對丑族少主壓倒性力量的近身肉搏,閃躲得仍有些狼狽。才險險閃過稻見的踢擊,下一個迴旋踢就劈了過來,狠狠砸上怨魂肩胛。

本該沒有知覺的亡靈,痛得連連往後踉蹌,青年見狀,接二連三進攻,半點喘息機會都不給予。稻見脾氣雖好,面對冥頑不靈的魂魄,他毅然而然選擇綿密如雨的連擊,誓要討回自己最在乎的辰的一切。

死靈雖是狠戾,不過受制於青色焰芒畫成的圈,反而左支右絀;反觀丑族繼承人,身軀輕盈,活像是一陣旋風,當惱羞成怒的惡靈齜牙咧嘴揮舞著利爪撲擊,他一會兒壓低身子閃躲,一下子又高高躍起,對準亡魂面龐猛踹,使對方吃痛得摀臉,青年則趁勢掃向魂魄腿彎,將之擊倒在地。

「夏光!」

夏塵一聲吆喝,默契無間的孿生子,瞬間拔劍飛奔向前,一左一右把鋒利無比的劍身,架上死靈脖項,徹底地制服對方。

稻見蹲了下來,與被壓入黃泥土地,仍妄想掙扎的亡魂對視,青綠大眼中,帶著一絲淡淡憐憫。

「你能歸還辰的雙手嗎?他是九曜第一人,不該有所殘缺。

執著是苦,走火入魔。你要不要試著放下所有的執念,等贖完了罪,再入輪迴?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到時,再請求你想保護對象的原諒如何?」

青年的言詞中,賦予一種十分溫暖的設想,未曾否定亡魂生前的付出。這一向,是他與辰的關鍵性差異。

一縷幽魂,別開了眼,一聲不吭,久到稻見錯認自己失敗了,才耳聞一句還諸本心的首肯。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放下我執的那一刻,魂魄化為點點螢芒,緩緩散碎在天地,只餘一抹幽微,飄落在青年溫熱的手心。

夏塵苦笑了起來,看樣子,他註定討不回自己的寶貝石頭。

「稻見殿下,回去之後,您把這石子磨成細沫,塗在辰殿下的患部,便大功告成;夏光,快帶殿下離開,忘川幽冷,不適合生人久待。」

折下筆挺的腰桿子,未族少主的貼身護衛,靜靜目送兩人走遠,走遠。他輕輕笑了起來,笑出晶瑩淚光,而後,在空無一人的三途川畔,獨自梳弄著只屬於自己的遺憾。

他也,很想再守著丁殿下啊…。

辰一個人端坐在稻見臥房內,諦聽階前點滴。

忍著股間的強烈不適感,年輕王者十分堅持地跪坐,等待涉足黃泉的青年,帶一身完好無缺的清明,歸來。

男人靜靜垂著眸,如同飄雪的黃昏。那些亂糟糟的心緒,片刻的脆弱,全都凝結在冰冽的瞳光中,收拾得乾乾淨淨。

驕對天下英雄競折腰,面對感情卻萬分被動彆扭不老實的年輕王者,斷不可能坦率承認:他只不過是專屬抱枕跑了睡不好。

「Shin,怎麼不休息?」

馬不停蹄自黃泉趕回來,風塵僕僕的青年,映入子族少主眉眼的剎那,一臉心疼。

「自己趴在床上,不舒服。」

私下面對稻見時,辰大抵有些蠻橫不講理,彷彿想要抒發長年被苦苦壓抑的小兒情緒般。青年總是,照單全收。

「對不起,我是不是外出太久了?」

一面道歉,稻見一面晚起男人寬大襟袖,仔細而均勻將磨去泰半的小石頭粉末,塗抹在辰無力的臂膀上頭。

溫柔過分的青年,悄然埋藏著天真的心願:能力範圍所及之內,他不想磨光夏塵的石頭。送不出的心意,能不能再交託給丁?

稻見注意到,手中揣著的小石子,篆刻文字的那一面特別光滑,那是,經年累月被人不斷撫摸造成的。

驀然回首,年輕的護衛正在流淚,卻沒有徒勞掩飾。也許,亡魂的遭遇,讓夏塵把自身際遇給重疊了上去。

似曾相識,然而,路遙歸夢難成,空留滿腔遺憾。

「辰,你感覺如何?」

青年把掌心貼上年輕王者的相應位置,等候對方彎折指骨,和自己十指交扣;辰試著使勁兒,雖然還不太能自由操縱手部肌肉,不過,雙臂總算不再是掛在軀幹上的累贅裝飾品。

「太好了;夏光,我知道沒有庚的命令不能使喚你,但,可以把剩餘的小石頭還給丁嗎?」

不認為自己還有本事在辰的面前,不露山水的丑族少主,乾脆全招了,鉅細靡遺告知男人,他所經歷的一切。

「Inami。」

年輕王者喊了青年的名字,卻久久不發一語。神經線特別長的稻見不擅長揣測他人心思,於是,他伸出手,揉著男人腦袋,慢慢等候辰願意和自己分享。

辰還是不想說話,他將自己失而復得的雙臂環住對方腰際,把臉頰貼在稻見胸膛,考慮著要不要剖白?

「我會害怕,如果以後再也不能用自己的雙手觸碰你…。」

「我說過了,一定給你搶回來,我可是挺強的哦。」

頗有稻見風格,毫無科學根據的發言,再度,逗笑了年輕王者。在青年面前,他果然連沒有把握的東西都能輕而易舉刨出來。

十九歲那年雪夜的顫聲,是不是已經能夠溶在稻見的笑容裡?

戰火燎原後的患難情深,最終,定格在辰主動墊起腳尖的淺啄輕吻中,劃出雨過天青的虹。

年輕王者暫時選擇噤聲,他只想好好沉浸在與青年的耳鬢廝磨裡:夏光的步伐,伴隨著殺戮,你和丁,到底在搞什麼?!

不受世俗禮教約束的夏光,大搖大擺在丑族繼承人院落裡晃悠,怎麼看,怎麼光怪陸離。

冬璜不經意撞見時,因為畫面太過微妙了,反而不知該作何反應。

雖然曾一起生活了兩三年,一同接受皇族護衛的嚴苛訓練,處世乾淨俐落的子族禁軍統領,仍舊,拿眼前的殺人機器毫無辦法。

正當青年試圖抽絲剝繭申族光之護衛的來意,空氣裡,散佚開一股淺淡到極致的血腥氣息;很多時候像庭院陰影處一株生長植物的夏光,一雙金色眼瞳登時流露出嗜殺好戰的流光,彷彿一頭準備狩獵的兇獸,隨時準備衝破人世間規範的一切束縛。

「殿下,今晚的夜色很美,不嫌棄的話,要不要我帶您前往附近的紫陽花田賞花呢?」

適時出聲,冬璜以合宜的應對進退,狠狠打斷某具人形兵器繼續沒半點節制釋放冰冽殺意:他是辰殿下的客人,夏光,別放肆!

來人揚起十分清淺的微小弧彎,顯得拘謹而壓抑。離去之際,又回頭望了佇立在原地,猶若風化石像的暴虐青年一眼。

「殿下在意夏光嗎?」

「他身上有種雙手沾染鮮血的悲傷氣息。」

聞言,冬璜聳肩輕笑起來。還真是與眾不同的評價呢,似乎,溫柔得有些過分了。

「他是申族庚殿下的光之護衛,簡單來說,就是九曜合法的暴戾殺人機器,人人聞風喪膽。夏光沒有心,不執行任務時和壞掉的器械沒兩樣,不說話也不思考。」

這廂,冬璜輕描淡寫,那廂,來人微微皺了眉。這樣的一個為國家所用的無情利器,是不是也有人願意無條件在乎?

事不關己的夏光,對於談論自己的言詞,充耳不聞。他只不過憑藉自己偶爾萌生的自我意志,折返未族,於破曉黎明之際,把夏塵的小石頭魚目混珠在空白小方格子匯報內,投入丁的臥房。

「你這具混帳人形兵器,給我滾遠一點!」

氣急敗壞的嘶吼聲,優雅盡失,迴盪在靜寂院落裡,驚起漫天鷓鴣。完全喪失人類該有感情的申族少主貼身護衛,冰冷俊美的臉龐,竟,浮現了詭異的小小笑花。

旋即,一陣莫名的大面積血霧自夏光周身狂竄而出,灑滿蔚藍天際。咒術兇殘地反噬,讓光之護衛活像一座爆發的血色噴泉,好不駭人…。

片刻過後,丁的小院空無一人,只有地面上殘留著大片血跡,以及濃烈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息,無聲訴說著慘烈。

房門內,男人眥目欲裂瞪著緊握在手中的溫熱小石子,心情惡劣到了極點,無處抒發。

這是他在夏塵風歌倒落後,以未族的特殊禁術送至黃泉,送給自己的貼身護衛的小石頭,怎麼會?!

「你這傷我心的傢伙,我不過讓夏光那個混蛋跑一趟丑族送信,竟然連這個都給我弄回陽世來!」

丁冷冷笑了起來,一抬手,把小石塊惡狠狠地砸向窗外,而後,不再去想,他再也借不到的三吋日光。

那曾經,是未族少主宅邸最溫暖的鋃鐺笑語。

手臂恢復正常的辰,仍然舒舒服服窩在丑族少主的宅邸,對稻見頤指氣使。他一向喜歡,青年眼底只映著自己的優越感。

表面不動聲色的年輕王者,早已從自家貼身護衛手中,完完整整接收戌族巨大風暴的訊息。

乾的異變,才是你大費周章把我拐到九曜郊區小住的真正理由吧,Inami?

對溫柔青年思考模式瞭若指掌的男人,不太認真考慮著,什麼時候要和對方攤牌?

「稻見,我要見乾。」

美美咬著某人進貢的熱騰騰芝麻醬油糰子,狀似漫不經心的辰,一針見血提出讓青年退無可退的鋒利問句。

霎時,稻見臉上的笑容,支離破碎。

「Shin,你知道啦?」

任由青年毛手毛腳抱過來,滿是討好蹭著他,年輕王者不過揚起高傲細碎的笑靨,不預備讓人猜透真實心思。

「夏光堂而皇之的現身,是你與丁的最大敗筆。」

稻見黛青色的眼,有點困擾地眨巴著,感覺正在考慮能透露的範圍。辰一臉好笑,伸手捏住對方削尖下頷,伴隨點心的清甜,吻了對方。

「你啊,會不會太老實?在我決定出手干涉戌族內患之前,把所有的疫症根除,否則…。」

未竟的話語,是男人身為九曜第一人的覺悟與決絕。

「乾的狀況不太好,說得精確一點,他已經整個失去控制了,可是離始終找不到有效的方式根治。」

讓年輕王者坐在自己的雙腿上,青年枕著對方削尖的胛骨,乖乖傾瀉著戌族嚴峻的現況。

「有件事我挺在意的,秋熌為什麼不會染病?他是戌族的世家子弟,不是嗎?」

讓稻見像塊黏皮糖般貼著自己,十指交扣在一塊兒,一根根地扳開數著玩,辰聆聽之餘,提出某個不合理的癥結點。

戌族第一次旋風颳起這怪病時,乾把自家侍衛留在族內;這回,那小子當真毫髮無傷?

「你究竟讓冬鏡查些什麼?」

「咦咦?我不知道啊。我把人借給丁,什麼也沒問。」

青年十分無辜地否認,正在去蕪存菁的男人,立刻,把矛頭轉了另一個方向:丁肯定掌握隱而未現的關鍵。

「等冬璜明個兒送客人回去,我們即刻啟程前往未族,丁那傢伙,絕對有所隱瞞。」

他不相信未族少主會無緣無故借調冬鏡,庚沒有公務卻獨自離開九曜國境更是匪夷所思,由種種的蛛絲馬跡推敲,有必要壓迫某個皇族少主,從實招來。

「都依你。」

「我說你啊,喜歡把我抱上大腿的壞習慣,到底怎麼養成的?」

從不停下腳步的子族少主,卻為稻見,緩下健步如飛,並著肩,看起秋月春風。他,沒推拒過青年恣意吃自己豆腐。

「唔,因為辰你最可愛了;也只有我能這樣子抱著你。」

青年的語氣,溫溫和和的,把不小心溢洩的佔有慾和墨色水液,藏得妥妥的。他,不是沒脾氣的軟柿子。

「沒遮攔。」

辰懶洋洋罵了句,由著稻見隨意探入衣襬內撫弄膚肉。當甜膩的互動結束,兩個人,手牽著手,一路往未族的方向,散步而去。

無論前方是風,是雨,好不容易握緊握牢的雙手,誓要不再放開。


補記‧狼鎖:

申族情報頭子從人販子手中買了一頭偽裝得猶如家犬般乖順的狼回來,和夏光養在一塊兒訓練。

新買回來的孩子,原是子族權貴嫡子,卻過得比奴僕還要低賤不如,懷璧其罪。

和未來的光之護衛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空洞機械式行徑不同,嗓音乾淨清澈,舉止斯文乖巧的少年,該下手時,比誰都還狠。

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男人就這麼調教了兩三年,直到子族皇室遴選新的少主護衛時日到來,給對方安插了個世家子弟身份。

『你無論身形、氣質,甚至外表,都與辰殿下相當神似。』

『要我徵選辰殿下的貼身護衛,必要時為殿下,李代桃僵?』

已經沒有什麼不能失去的聰慧少年,滿不在乎地陳述一件早已心知肚明的殘酷事實。

傳聞申族情報頭子會替子族皇室進行某些檯面底下的勾當,會找上他,本來就不可能是一時興起。

少年不負眾望地拿下光榮頭銜,對於自家壓迫感甚劇的少主,既不是真心服膺,也未曾動念反噬。

對他而言,不過就是一個華美牢籠,換到下一個而已。

辰為少年取名冬璜,他沒有漏看對方溫馴表皮背後的凶狠狼性,然而,暫時默不作聲。

按兵不動的年輕王者,一段時日後,替冬璜製造了一個宣洩內心滿腔忿恨,天衣無縫的機會。

少年一把火燒了子族貴族富麗堂皇的宅院,在人員猶如驚弓之鳥抱頭亂竄時,一劍一個,快狠準地斬殺活口。

冬璜並不放過老弱婦孺,亦不管那些驚恐求饒的劍下亡魂,曾經,是他的親緣…。

最後,沖天火光中,他斬下父親與手足的首級,毫無愧疚。

「冬璜,你意欲為何?」

「殿下,我想要一個家。」

冰冷,冷淡,冷漠的年輕王者,靜靜看著一身血污殺紅雙眼的貼身護衛,無喜無悲地問上那麼一句,也不是真心想要冬璜回答。

那一剎那,一直以來流離失所的少年露出了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顫抖著傾吐心底深處最卑微的奢望。

「回去了。」

數日後,引起子族上下嘩然的滅門血案,被辰捏造了一名替罪羔羊,輕描淡寫帶過。

「我再問一次,冬璜,你所求為何?」

「辰殿下,我想要一個家。」

「我給你一個家,你用自己的人生交換。」

「好,冬璜願為殿下,獻上一世的忠貞。」

得到年輕王者的承諾,他想都沒想地抽出繫在腰間的軟劍,沒有半點猶豫地往自己臉上狠狠刺了進去,登時,血肉模糊。

在痛不欲生的過程中,冬璜剜下自個兒的臉皮,作為效忠辰的決心。

少年慢慢笑了起來,笑出滿臉的血水與淚光。這一刻,他終於有了家,終於,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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