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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相逢

「夏光,我要你不計一切代價活捉乾。」

丁恨恨下令,迅捷無倫的雪白身影登時衝入密得無半點空隙的危急戰圈中,抽出腰間軟劍同時,一劍挑開燦爛炫目的銀亮劍花,直指像兇惡的藏獒般四肢低伏、雙眼充血的戌族繼承人,赫勢劃開阻絕距離。

一雙沒有溫度的漠然金瞳,沁著妖異的嗜血滋味,只待,釋放困囚歲月匣兇獸的最終指令,瘋狂開殺。

男人瞧見了光之護衛眼中不屑掩飾的妖狂神采,然而,危如累卵的現況,卻不容許他有絲毫猶豫,只得,豪賭一場壯烈證明。

不太甘願以申族舊時方言吟唱起庚教導自己的奇異咒語,霎時,妖冶而艷極勝血的紅光大作,夏光渾身上下,散發更為嗜虐凶暴的血染氣息。

『你教我這個做什麼,Kanoe?』

好氣又好笑地瞅著正經八百的情人,丁懶洋洋靠在庚削尖的胛骨上頭,聆聽冗長繁瑣的咒文解方。

『我平時壓制夏光約莫三成左右的功體,有備無患。』

未族少主生無可戀笑了起來,他第一次解那個混蛋的所有禁制,竟然,是為了對染病失控的乾揮劍相向。

簡直,荒腔走板。

「我破除你身上一切束縛,夏光,上!」

斥喝聲中,如離弦箭矢般衝上前的一抹銀冷,飽提真元,直接與乾短兵相接,剎那,劍光凝閃,驚心動魄。夏光聚勁於劍尖,揮劍掃蒼穹,以暴力無匹的氣震玄黃之勢,連連挑擊戌族少主下盤,試圖破壞對方肢體平衡;猶如洪水猛獸的乾,雙目發紅,無懼光之護衛快劍橫掃,以一身血花硬生生接下對方一波波綿密如雨的攻勢,猛力出掌,一掌,擊中夏光腕骨,逼迫虎口發麻的青年軟劍脫手,一掌,拍向對方胸口,光之護衛立刻嘔紅。

見情勢一時不利,夏光毫不戀戰地抽身拉開距離,重整旗鼓。雙手飛快結印詠唱艱深咒術,猛然向地一擊,瞬間,乾坤挪騰,山河為之變色撼動。一柄血色名鋒,碎地而出。

光之護衛改採慣用的以傷換傷,一劍不成,便在挨乾一掌同時,狠狠回擊,將對方身軀鑿出血窟窿,一來一往之間,把彼此殺個傷痕累累,不分軒輊。生死置之度外的鏖戰身姿,以滿布的清正劍氣,飄渺揮灑,劍劍式式之間,一盪魔氛,逐漸,壓制了戌族少主沒來由的血性。

戰勢反轉,機不可失,青年旋即扯住乾雙臂,絆住對方,再引爆自身埋下的禁咒,以玉石俱焚的極端方式,博取片刻勝機。炸裂的那一刻,丁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圓雙眸,死死盯著塵煙漫起的背後,雙雙倒落的浴血身形。

「真是,太胡鬧了!」

確認過倒臥在地的兩人,奄奄一息還有口氣後,丁滿臉不爽地重封咒術,再交代秋熌善後。

至於他本人,連忙回宅邸換了正宮裝後,走入戌族皇城,對乾的父親,一五一十相告。

「事情越來越棘手了,Kanoe,我想你了。」

散碎在風中的呢喃,是丁不奢望被聽見的相思聲聲。

發生激烈打鬥的院落裡,只餘一灘過多的血水,光之護衛早已拖著自己乏力的軀殼,消失無蹤。

負責收拾殘局的秋熌,一臉心疼地抱起傷重昏迷,軀幹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乾,緩緩地走回戌族繼承人的臥房。

他小心翼翼剪除黏在自家少主皮膚上頭的破破爛爛和著,再仔細清理患部,挑出碎石子什麼的,最後,為乾上藥,把男人打理得乾乾淨淨。

「夏光下手可真狠,哪有人直接用炸的?」

低聲呢喃著,秋熌其實滿眼茫然無措,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保住已然發狂的乾殿下?

染上疫症的戌族人,只有,死路一條。

「還愣在這兒做什麼?!去給乾煎些安神寧定的草藥,這傢伙清醒的下場是什麼,需要我提醒你嗎?!」

不知發怔了多久,當折返的丁不想遮掩自己的煩躁,滿臉不悅下達命令,秋熌才吶吶應聲,讓未族少主,瞥見他無能為力的深深恐懼感。

青年當然曉得,不能對皇族繼承人五花大綁地關押,只好劃地成牢,任其自生自滅…。

「Hinoto,下一步你意欲為何?乾這狀況,戌族必然要有所處斷,只怕,成為棄子。」

一同前來查探的稻見,皺凝著一雙刀裁似的雪色眉宇。戌族皇室粗糙不堪的處置還歷歷在目,他很難不擔心啊。

聞言,丁挑起一抹笑花,豔極,冷極,狠極。骨血裡來回滾動的壓抑,即將,達到沸騰頂點。

「Inami,你覺得有沒有這麼剛好的事情,乾受到感染而發病?」

近乎危言聳聽的假設,讓向來以有情之心溫柔照看世界的稻見,不敢往後再想。只有吞嚥時喉結滾動的聲響,嗚咽著無以名狀的深刻疼痛。

明亮耀眼的翡翠色眸子,黯了幾分。乾富麗堂皇的宅邸,要不了多久,可憐此地無車馬,顛倒青苔落絳英。

「除了秋熌,這座宅子伺候的下人,幾乎都是乾來不及的成年禮後新遴選的。」

那是一個極為醜陋的輪廓,男人用曾經的痛不欲生,惡狠狠描摩。

「血洗汰換嗎…?」

順著未族少主語意,好脾氣的青年沉痛闔起雙眼,不願再與丁四目相接。男人眼底的恨意,已鮮明得太過。

「我說過了,只要是當年欠未族的,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把離找過來,我不管他要用什麼方法,半個月以內,將乾的恢復方式翻出來,不然就等著收屍吧。」

稻見苦笑著應聲,即使是他,能拖住九曜第一人腳步十來天,已經,瀕臨極限了。

「把你的狐狸尾巴藏好,辰那傢伙精明得很。」

不過談戀愛的時候,能把九曜上下搞得天下大亂。勉強顧忌著年輕王者的顏面,丁沒把後頭的內心腹誹,光明正大砸向某個反射弧粗長的笨蛋青年。

發洩過後,任性至極的未族繼承人,瞇縫起一雙蒼金色冷眼,剝離多餘的負面焰火,一層一層過濾起千絲萬縷的雜緒。

現在的他,何止是干涉戌族內政啊,呵。

「乾!」

清冷乾淨而毫無起伏的嗓音中,透著一絲顯而易見之驚慌失措,迴盪在安安靜靜的室內,顯得格外不真切。

稻見火速把離從亥族皇城帶了過來,青年平時無喜亦無悲的韶秀臉龐上,綻裂丁曾經十分熟悉,卻不待見的神情…。

盈滿的空白與茫然,為清寂宅院,更染上一層灰茫茫之落寞色彩。

「我讓秋熌給乾灌藥,這傢伙現在只剩下最原始的殺戮念頭,就這麼拖著,戌族很快就可以名正言順換繼承人了。

 Hanare,你要怎麼做都成,期限是半個月。別拖到咱們的王者以九曜第一人身分介入,辰雷厲風行之手段,你很清楚。

茶館那一盞已冷的茶,你,不會忘了吧?」

完全不想掩飾自己惡劣到無以復加的壞心情,男人不留情面地狠踩離好不容易才癒合的痛處,痛得,青年喊不出一聲痛。

朱紅瞳子微微闇了下來,連帶一旁稻見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丑族風雨危殆之那一年,同樣是好脾氣青年不欲言說的傷心往事。

縱然他並不怨恨辰那一道無可奈何之命令,丑族為此付出的代價,早就,太過沉重。

丁離去之步伐,顯得意興闌珊,然而,誰也沒有空注意。

素日裡靠著橫衝直撞靈感順風順水的亥族少主,思緒一下子滯澀起來。他覺得自己活像無頭蒼蠅,卻是,無計可施。

聽到戌族繼承人頹然倒落的那一刻,青年才慌慌張張認知到,滲入骨髓裡頭,春風泣血之戰時痛楚,又囂張地躍入眼簾,惡狠狠嘲諷自己。

他突然覺得冷,這回,驕對天下英雄競折腰的那個人,卻不再能為自個兒,遮風避雨。

「我得回子族了,外出太久辰會起疑。真有什麼事的話,讓秋君捎信到丑族給冬鏡,我會盡量想辦法幫忙的。」

露出歉然笑容,稻見拍了拍離瘦削肩胛,溫聲安慰。腦海裡,思索著要怎麼把他們的年輕王者合情合理夾帶回丑族。

直到丑族繼承人也消失在乾的小院範圍之外,離隻身一人佇立,他才愕然地發現到,試圖推開男人房門的那隻手正在顫抖,而自己克制不了…。

另一方面,返回未族自家宅邸的丁,一對金色眉眼,冷冷盯著地面上過分可疑的殘留血跡,情緒,更加鬱悶了。

那個混蛋,每次重傷半死不活的時候,就曉得躲他這兒!

「夏光,找一個擅長追蹤的給我盯緊秋熌,密切注意有哪些人和他接觸,就算那小子是清白的…。」

後頭話語,已然失去傳達的必要性。男人雖然不想懷疑乾親自挑選之近衛,但,與生俱來的髒汙原罪,又如何能洗清呢?

丁隅坐在廊簷底下,心不在焉地想著一張溫潤討喜的笑臉,那曾是,未族少主府中最溫暖的一幕風景。

修長骨感的指掌,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最終,他下達一個將讓自己十分痛苦,卻義無反顧的命令。

一塊破碎重新貼合的雪白腰牌,一段烽火狼煙烙下的徹骨傷痛,當真,都過去了嗎?

「夏光,傷好了後,你改用夏塵的姿態,追查。有些蛛絲馬跡,唯有透過柔軟又溫柔的他,才有機會,曙光乍現。」

一絲一絲的雨,綿綿欲語,滴落在一張微仰的俊美臉龐上,勻開冰涼,卻勻不散心底蓄積之憂傷。

男人隨意披著黧黑羽織,要掉不掉地掛在肩頭,不打傘,漫步雨幕中,胡思亂想那些再也沒有機會重來的盛年。

「丁殿下,您這樣會淋濕的。」

一柄輕輕橫斜的艷紅油紙傘下,是未族少主美女秘書官真實憂慮之神情;丁拒絕對方好意,將傘面推了回去。

「妳還記得,我不讓夏塵以外的人,給我撐傘嗎?」

未族繼承人是不會讓女孩子替自己做這種事情的,除了無可取代的庚以外,只餘那張褪色之蒼白笑顏,在骨血裡,不斷滾動。

「好了好了,這不是妳該擔憂的,快回屋裡吧,要是著涼了,我可會心疼哦。」

俏皮地眨眨眼,直接堵死了女性秘書官未竟之關懷。

丁正在等,那個壓根不愛惜自己,總有一天會成為地上一具沉默無聲屍體的混蛋,為自己捎來最新線報。他需要更多資訊及證據,擬定下一步棋,該怎麼落子?

和死神拔河的時間競賽,乾根本輸不起!

男人痛恨戌族繼承人是一回事,對方能為九曜的古老靈魂注入嶄新血液又是另外一回事。

「丁殿下。」

幾乎覆沒在漕漕漼漼雨聲中,儒雅溫文的聲線,霎時,驚起丁平靜心湖中,波瀾萬千。

一直忘記要掉的眼淚,在唯妙唯肖之模仿前,再度蓄積了眼眶熱度,成為最不堪的笑話。

他像是一具壞掉的提線木偶,木然地任由漸漸走近之青年,以潑墨油紙傘,為自己撐開傘下一片無豔。

淡去的血腥味入侵鼻翼之那一刻,男人才可笑地發現,自己將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重疊了…。

「你這混帳,夏塵身上沒有鐵鏽味,更不會淋雨把自己弄得滿身狼狽。你以為我是庚,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既然要做,就別讓我挑出半點毛病來!

說吧,查到什麼?」

沒好氣地數落夏光,潤白服飾帶著尚未褪去之雨漬,無言昭示著主人半途才意識到自己該撐傘的後知後覺。

他的貼身護衛,隨時隨地都很優雅,光之護衛這副模樣簡直東施效顰!

「讓丁殿下見笑了,我會多加注意的。

秋熌這兩天足不出戶,寸步不離待在乾殿下身邊照顧,只有幾個府邸伺候的小宮娥,曾和他接觸過。」

空殼子般內心異常荒蕪的夏光,憑藉似是而非之依稀記憶,老老實實給丁道歉及回報。

他無法理解夏塵怎麼有辦法把男人當作神祇似地忠誠信仰,但,完美複製夏塵一言一行,暴虐青年有自信做到不露山水。

對自個兒孿生兄長而言,未族少主無可取代。

「秋熌什麼動作也沒有嗎?」

男人沉吟了起來,當乾頹然倒下,正是暗處蟄伏勢力最佳興風作浪之時刻。戌族少主的年輕護衛,真無一絲一毫灰色模糊空間?

若他是始作俑者,斷不可能讓秋熌置身事外!

「再繼續查。夏光,你另外再調派一個身手你信得過的,待在乾身側,別讓秋熌發覺。」

乾命懸一線,丁不相信背後操弄這一切,翻雲覆雨的傢伙,不會露出絲毫破綻。

這兩天,乾染上疫症這種破事兒,被有心人士大肆加以渲染,弄得戌族上下人心惶惶,亥族少主忙著壓制與澄清如雪片般不脛而走的恐慌消息,疲於奔命。

然而,戌族皇室默不作聲,卻讓離的努力大打折扣。

青年終究只是一個他族皇室繼承人,對於戌族內政,本就無從明目張膽地加以涉足。

「Hanare,你曉得為什麼乾的父親按兵不動嗎?那是因為他把希望壓在我們幾個身上。

王一舉一動代表著戌族,他有任何動靜只會讓外界放大解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我們將干預的手伸入戌族,已經是極限了。」

「乾那傢伙府裡,肯定有內鬼!

Hanare,快點把這個人逮出來,如果你不想之後處處制肘的話。我就直說了,乾府中有貓族餘孽混進來。」

丁與稻見你一言我一語,逐步拼湊事件七零八落的原本樣貌,以及接下來行動之方向。當男人爆炸性話語一出,當場,冷了所有情面…。

「在夏光那個該死的混帳把乾炸個體無完膚之前,那傢伙是不是已經受傷了?」

不待在場兩人消化突如其來的驚人訊息,未族少主接下來之提問,同樣犀利得不給任何轉圜餘地。

「唔,詳情要問秋熌。」

青年直覺莫名地遲滯,無法清晰以字句好好陳述,乾脆把問題拋給距離驕傲男人最近的年輕護衛,一待對方解惑。

秋熌隨即被喚來,丁一雙失去正常溫度的蜂蜜色眉眼,讓青年錯覺自己是砧板上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乾殿下前幾天曾被宅子裡一名小宮娥撞個正著,劃傷臉頰。」

「現在,立刻,馬上,把人給我叫過來!她肯定不在宅院的傷兵名單內,若有不從,休怪我無情!」

平時對待女孩子極盡溫柔體貼能事的男人,換上一張決絕外皮,疾言厲色;稻見環著雙臂,沒有阻止打算,他記得乾頰邊上的小小傷口,而丁,肯定掌握了什麼關鍵。

非常時刻,自當,非常作為。

當一身藤色布料映入眼底,未族繼承人不過懶洋洋地喚了一個早已風歌倒落的名諱,滿不在乎將一切堆上極端。

「夏塵。」

好脾氣的丑族少主慢慢地別開眼,他大概曉得等會兒會發生何等殘忍之畫面。因為丁最開始喊得那個字眼,是夏光。

「乾殿下的臉,是妳弄傷的嗎?」

青年明明頂著一張溫潤似水的清俊臉蛋,吐露話語之語調,悅耳好聽,然而,卻讓人不寒而慄。

嬌滴滴的女性,如同波浪拼命搖頭,本能不斷驅使她落荒而逃,但發軟的雙腿,卻牢牢地把人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既是如此,夏塵,你想怎麼處置都成。」

丁在唇畔,綻開一朵何其艷麗的笑花,而後,冷看光之護衛,懷抱異常興奮之情,愉快進行單方面屠戮。

「戌族疫病,透過血液傳染,乾殿下發狂之前,曾讓妳割傷了臉。既然妳堅不吐實,那麼,也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任何妨礙丁殿下追查的人,都該死。」

夏光以斯文模樣,包裝狠絕殘酷,焰金眼眸笑得無毒無害。袖袍翻飛之間,挽開燦亮劍花,瞬間將一條纖細手臂,又快又狠地削了下來。

淒厲慘嚎,登時,不絕於耳。

兇殘青年以最愛的活體肢解,慢慢將眼前獵物一步一步逼入絕境。軟劍一吋一吋地砍,每一次揮動,黃泥土地都會多上一塊人體殘肢,伴隨,大面積血水。

光之護衛緩緩移動,沿途,可見垂死掙扎之逃跑痕跡,他切得非常精準,遍地散落著大小厚薄均相同的肉塊與骨骸。

一場發揮到淋漓盡致,困獸猶鬥的凌遲遊戲,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才在夏光索然無味的神情下,徒手擰斷粉黛脖頸,提著血淋淋腦袋歸返告終。

一臉提不起勁的丁,湊在光之護衛耳根前,低聲吩咐了幾句,才娓娓道來自己的布局。

「不管知不知情,乾染病都和她脫不了干係,自然不能讓這女人繼續苟活在世上。敢算計皇族少主,就該有以命相陪的覺悟。

引蛇出洞,或者殺雞儆猴都好,夏光將大肆渲染,背後小人真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嗎?!

秋熌,你去告知府內所有人,我讓夏光把人殺了。等著看吧,光之護衛私刑處決這事,是誰傳出乾的府院?」

不屑遮掩的森狠中,男人終究保留了一部份真意:他在試探秋熌,男人貼身護衛,是否當真無辜?

秋熌那一剎那的鮮明恨意,頗為值得自己玩味啊。

「Hinoto,你是不是懷疑秋熌?」

望著年經近衛逐漸走遠的背影,離忽地冒出毫無根據之臆測,形塑出一個十分可怕的外貌。

丁不置可否,冷冷看著稻見,腦中掠過冬鏡苦苦哀求的側臉。他對同性生物各種感冒,但心還沒有黑到能對眼前一切,視而不見。

『丁殿下,能不能不要對辰殿下揭穿秋熌死守的秘密?』

「Inami,在我回答離的提問之前,你有沒有把握在咱們王者面前,滴水不漏?辰,不是笨蛋。」

一提到他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九曜第一人,青年整個人都不好了。組織的言語竟在一時之間,全掉了。

「你以為,我借用冬鏡是為了什麼?當然是要刨秋熌的底!」

男人赤裸裸地暴露在看白癡的嫌惡臉色,他讓夏光幹了不少多餘勾當藉以混淆視聽。夏塵遺留的手紀中,有件事,始終讓人很在意…。

意味不明的日常絮語,語帶玄機,保留又含蓄。未族少主,自是無法找個死人求證。

稻見倒抽了口氣,想說些什麼,終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嘴唇反反覆覆掀了又掀,沉默著。

乾這賭注,是不是下太大了?

丁並不在乎另外兩個人的反應,胡思亂想著幸好庚讓他趕出九曜了。無論如何,男人都不想在申族少主溫厚的琥珀色眼瞳中,看見任由夏光凶狠殺伐的自己。

裊裊薰香,繚繞在青年鼻尖,賴著不肯走了。

離端坐在乾的身側,伸手來回一遍一遍地撫摸男人雙眼緊閉之沉睡容顏。心底亂糟糟的,卻沒有適當表情。

秋熌找宮內醫傅調香,那是一種針對男人身體狀況特製的香氣,能讓戌族繼承人陷入深層睡眠,其他人聞起來,不過一種帶著香雪蘭氣息之味道。

「離殿下,您要不要休息一會兒?乾殿下由我來照料。」

青年端著一碗氤氳熱氣的松子瘦肉粥,徵詢亥族繼承人之意願。離沒有正面回答,接過天青瓷湯碗,一面以小匙舀起味道濃郁的粥品嚐,一面盯著對方瞧啊瞧的,卻不說話。

丁的指控,言猶在耳,他很難說服自己,毫無芥蒂看待秋熌後續舉動。

素日裡總是一副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漫帶疏狂的男人,斷不可能空穴來風將矛頭對準乾之年輕護衛。

嚴厲指摘,肯定其來有自。

即使亥族少主向來不強求人際間交往之關係,但戌族處於雨風飄搖的這個敏感時間點呢?

「秋熌,跟著乾多久?」

長期耳濡目染的緣故,青年早已習慣離沒頭沒尾之發言,手中擦拭男人臉龐的輕柔,不曾稍停。

「七八年左右,離殿下。我讓人給您買份黃豆粉大福好嗎?」

饒是秋熌作風明快果決,此時此刻也得靠著漫天遍野的工作量來麻痺自己。他非常害怕,卻不知該如何兩全其美?

離無所謂地應了聲,放任青年遠去為自己張羅。隨手擱置喝到一半的湯碗,他就這麼折了自己平日挺拔之腰桿,趴在乾身上。

「乾,你總說辰毫無天良地溺愛我,我好像懂了…。」

不能曝光在年輕王者眼皮底下的限時救援,運蹇時乖,亥族繼承人這才深深體認到,少了辰背後無條件支持後,何謂寸步難行。

「我的直覺沒有辦法告訴我,秋熌有沒有問題?你當初毫不猶豫挑揀他,理由是什麼?」

失去抑揚頓挫的聲線,喃喃自語提問不會有人回答之疑惑。離窩著窩著,直到青年去而復返,才溫吞吞地拉直自己身版,吃點心。

「你傳下去了嗎?」

「嗯,一提到行刑者是夏光,人人聞之色變;隔離管控的下人,已經有部分出現病症了。

有一兩名宮女,形跡可疑,我會派人多加留意。」

一如丁所想,當夏光大剌剌地梟首示眾,敵暗我明的被動挨打狀態,有了微妙轉變。

按捺不住的,興許是這次事件中,最為遠離權力核心,隨時可以棄之如敝屣的執行棋子。

他一邊讚嘆著秋熌的辦事效率,一邊對青年立場感到更加困惑:你究竟一心向著乾,或者…。

「如果身分確定是貓族人,有危害乾的可能性,直接殺了。」

這廂,離說得理所當然,那廂,秋熌卻悄悄流露出不欲人知的哀戚之色,瞬閃而逝,在一陣令人難受的沉默中,靜靜凋零。

能不能,不要剝奪他站在乾殿下身畔的機會?

「貓族人不會染病?這不是廢話嗎?!從頭到尾這疾病只對戌族人有致命危險。」

點一盞水燈,置於淙淙流河中,讓暈黃搖曳的微弱燭火,妝點入夜的未族少主府院。

丁一頁一頁重新翻閱著新謄寫的手抄本,細細檢視自己是否錯漏了枝微末節的幽深訊息。

畢竟,有個人十分喜愛玩文字遊戲。

「等等,如果這個意思是指…。這種事情,我怎麼拿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去做實驗?!」

大膽而荒謬之想法無預警竄出,相當煩躁的男人,屈指敲擊桌沿,一下一下叩擊,在規律聲響中,意圖抽絲剝繭。

他需要實際可行的辦法,而非以微渺機率用戌族人民性命去賭。

只可惜即使未族繼承人殫精竭慮,也沒能拿準個主意。一向意氣用事的他,乾脆,什麼都不想了。

丁讓膳房給自己弄了碗又甜又膩的冰糖蓮子湯,藉由極端之味覺麻痺,暫時冷卻過熱的思緒。

端著甜湯離開書房,男人就這麼漫無目的走啊走的,來到院落深處,只餘一抔黃土可供憑弔的小小墳塋前,隅坐鞦韆上,任由夜風帶起翩飛之瑩白衣袂。

他吃得漫不經心,在夏光又堂而皇之以孿生兄長模樣在地平線那一端現身,軟語問上一句熟悉時,碰掉了整個瓷碗。

「丁殿下,我給您推鞦韆嗎?」

一聲清脆過分的哐啷,是丁無能為力之傷心。

垂下檸檬金眸光,男人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理智上他曉得來人是自己最痛恨的夏光,情感層面呢?

自欺欺人的話,也許,就不會感到椎心之痛了。

不肯與那雙事實上不存在熱度的焰色眉眼四目交接,未族少主將視線落在打翻的澄澈液體上,漠然諦聽耳畔不斷迴響著繩索扯動之咿呀聲。

「夏光,冬鏡應該沒隨稻見那小子回丑族,人還待在戌族吧?讓他立即來一趟。有些事情,那傢伙比你還適合執行。」

丁強大之理性面,讓他飛也似的將所有軟弱都收好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詭譎念頭在凝視無法完全水乳交融的蓮子湯間形成,男人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反正,也不會比現況更淒慘了。

冬鏡是個與世無爭的和平主義者,憑藉渾然天成之親和力,蒐集情報方面無往不利,無人能出其左右。

趁著空檔,未族繼承人前往庫房,翻找出一個琉璃製的小巧瓶子,在月光下,折射如夢似幻之光采。

他捏在掌心裡把玩,使冰冷的瓶身染上自個兒的熱意,等候那個屬意之辦事對象,前來。

「你想個法子,神不知鬼不覺弄一瓶秋熌的鮮血,然後…。」

向來爽朗的青年,而今,臉上蒙著一層淡淡之憂愁。秋熌真實身分一旦曝光,不管他說什麼,也不會再有人相信了。

「我只給你十二天,你那個主子,頂多只能隱瞞咱們的年輕王者兩週時間。

秋熌基本上是保不住了,他的身分太敏感,觸動辰的禁忌。你如果不想留下遺憾,那麼就用盡全力,把他從鬼門關前搶回來!」

第三天,衣不解帶,幾乎沒日沒夜看照著乾的青年,在一陣高分貝尖叫聲中,驚醒。

「乾殿下又失控了!」

「快一點上未族去把丁殿下和夏光找來;所有人原地疏散,切記千萬別被乾殿下打傷!」

有條不紊地指揮亂成一團的現場,秋熌總是十分冷靜。越是這種時刻,他越不能自亂陣腳。

與作鳥獸散之僕役相反,青年沒有半點遲疑地往暴風半徑方向衝。總要有個人,在弒神一般的光之護衛抵達前,阻擋上一陣子。

秋熌非常清楚自己不會被傳染,只是,瞞得過當年,這一回,他還能夠全身而退嗎?

血戰發病的乾殿下而毫髮無傷不受感染之戌族人,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然而,青年卻顧不上那麼多了,即使正在自掘墳墓,秋熌也絕不讓乾的雙手,染上更多無辜鮮血!

男人再傷害更多人的話,日後縱然有幸痊癒,繼承人之正統卻會遭受質疑聲浪,沾上暴虐嗜殺之汙名。他無論如何,無法坐視不管。

為償君恩,秋熌並不在乎自己粉身碎骨。

奔馳的過程中,青年匆匆忙忙抽出平常拆成三截藏在身上之長槍組裝。赤紅槍穗在風中晃漾,於戌族少主府院中劃出炫目流星,顯得格外諷刺。

「乾殿下!」

清冽喝斥,強行在幽靜之府第深處意欲引起皇族繼承人注意;雙眸所見,盡是滿目腥紅的乾,當真循著一片死寂中之唯一活物聲響,踩踏殘殺與破壞而來。

一見會走會跳的秋熌,男人不由分說揮掌強襲而來,直撲青年面門,一掌,誓要置對方於死地;秋熌急急忙忙紮穩馬步折腰,險險閃過蓋向天靈之凌厲掌風,不能真對乾兵刃相向的他,閃躲得十分狼狽。

連連退上好幾步,青年本身不擅長近距離肉搏戰,他之纓槍,需要一定的揮舞空間。

雙目緊鎖伏低身軀正在調整攻擊姿態的戌族少主,用力捏著槍身至泛白之指節,是秋熌心底的猶豫不決。

然而,發狂的,腦中喧囂著滿滿殺意的男人,卻不會管自個兒人馬內心曲折婉致之深層隱痛,指尖蓄勁,再次,狂襲而來!

乾這回改變策略,專挑青年的防守死角進攻,連挑秋熌左側下盤,揮掌快得沒有一絲縫隙;視線受阻,防不勝防之青年,終究,在戌族少主不斷進逼下,掛了彩。

一聲悶哼,秋熌被乾狠狠抓傷左小腿腹,登時,鮮血直流。

『你的左眼,看不見吧?而且,這是你自己造成的,秋熌。』

『乾殿下,我…。』

『我說過了,我挑你當貼身護衛,不是為了要懷疑自己的眼光,給我好好幹,明白嗎?』

被擊傷痛覺蔓延的那一瞬間,男人強勢自信,卻無條件交付信任之笑容無預警闖入眼底,讓人啊,滿眼秋雨闌珊…。

秋熌忽然意識到,躲躲藏藏的自己,壓根辜負了乾之期許!

認知轉變,青年便不想再躲了,單手蓋上左眼眼眶,淒然而堅決地掲下平時遮蓋用的瞳片,露出他最真實的面貌:一顆妖異的黃綠色貓眼。

與翡翠綠之正常右眼相比,秋熌左眼顯得格格不入。一雙異色雙眼,是他賴都賴不掉,具有貓族血統之鐵證如山!

「乾殿下,得罪了!」

『Kanoe,你知道自己到底養出一頭什麼樣不得了的寵物嗎?』

俊美無雙的臉蛋,理直氣壯埋在情人頸窩邊蹭啊蹭的,丁之語氣,要多無奈有多無奈。

他一點都不想坦白,第一次撞見夏光那個混帳傢伙抽出軟劍以外的兵器時,內心有多悲涼。

一個普通的皇族少主護衛,會持一柄能號令神樂殿底下埋藏陰兵之妖劍嗎?!

男人曾天真地以為,自己不會有機會目睹那種鬼玩意兒。鋒利無比的赤色劍鋒,不斷歃飲人類鮮血,藉此養其鋒芒。明明兇殘又嗜血,劍身,卻散發清聖無比的氣息。這一點,要多荒唐,有多荒唐。

夏光熱衷人體肢解其中一個理由,是鍛劍,另外,便屬他傷心欲絕之往事…。

『Hinoto,你指得是夏光那把劍?』

庚的語氣,掀不起絲毫波瀾,丁聽著聽著,便不再說話了,只是長臂一撈,把人又抱緊了一點。

光之護衛的離經叛道,申族少主,必須負最大責任。

他沉默溫厚的情人,用十多年歲月視而不見對方乖張狠戾行徑,一點一點把夏光養成了一具徹徹底底之殺人機器。男人不想評論那份蔓延愧疚的是非對錯,只好,盯緊某個混蛋!

「夏光!」

馬不停蹄趕來戌族少主宅邸的那一刻,丁是震撼的,然而,他卻以最快速度壓下內心萬千波瀾,下令。

年輕護衛折了兵刃,浴血戰千里,絕不能退的不屈意志,逼使秋熌越戰越勇。傷痕累累之雙臂接連揮舞,旋開不允許再越一步雷池的銀色風暴,縱然面對無論如何都不能傷害的那人,青年依舊,無所畏懼。

一道道撕裂膚肉之見骨抓痕正在滲血,疼入骨髓裡,秋熌卻什麼也管不上了,長槍舞動,一下重過一下,連連與不斷進擊的乾,短兵相接,發出刺耳不已之錚鏦。

咆哮聲伴隨撕咬慾望,男人雙眼充血,猙獰面容上浮著扭曲的妖豔笑意,舔著舌,噬去俊秀臉蛋上血漬,那多半是秋熌的血。青年對戰時,總是,留了幾分餘地。

夏光覷準乾動作停滯的一瞬可趁之機,反握血色劍柄衝進戰圈,猛然轉過劍鋒,強硬而蠻橫地以一瀾清泓,雙分戰場。

「秋熌,退!」

丁一聲急喝裡,光之護衛迅速頂替青年原本位置,過份清晰之顫音清脆中,只見兩道身影纏戰地難解難分。夏光刻意拉長了戰線,邊打邊將乾拉離未族少主眼前,方便自己施展拳腳。

他沒有心,根本不在乎傷害任何人,那只不過是,順著庚殿下的意思罷了。

「還不快點把你左眼遮起來!乾的貼身護衛有貓族血脈這種鬼話,傳出去是要讓他顏面掃地嗎?!」

男人目光不離正與戌族繼承人纏鬥的光之護衛,語氣十分不耐煩。乾這麼快就產生抗藥性,這是,要把夏光綁死在這座遲早成空城的宅院裡…?

「丁殿下,您在這之前,就曉得我的真實身分了?」

顫巍巍的音調,是青年最後一絲自欺欺人。究竟是他掩飾得不夠好?或者,純粹今天意外曝光?

「廢話!」

「是夏塵透露的?」

合情合理之小聲推測,卻換來丁的怒不可遏。一雙連遮掩都嫌多餘之憤怒金色眼眸,是未族少主烽火荒煙中不曾磨滅的君臣情義。

「是我讓冬鏡挖你的底!夏塵出身再低賤,他也不曾背後論人是非!」

那一剎那,一張早已斷橋埋骨之溫潤容顏,又在秋熌眼前活靈活現起來,重溫,幾乎被他遺忘之月圓…。

『你不怕我?我可是個貓族人。』

『交情不該以此論斷,不是嗎?至少,你對乾殿下的一片丹衷赤誠,從來不假。』

「夏光,你從未族和申族選幾個能在乾抓狂時擋上一時半刻的小子,駐守在他宅子裡,有任何狀況,立刻向你回報。

另外,方才瞧見秋熌左眼或者他受傷的下僕,全給我宰了!」

丁仍是那副一臉嫌麻煩的死氣沉沉模樣,然而,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狠絕而無情。

「丁殿下…。」

身為事主的青年,囁嚅著猶豫是否反駁。理智層面他曉得男人這麼做是為了自己,情感層面卻有些過不去。

「只有死人,不會出賣你。秋熌,你給我記好了,既然我有本事保住你,就有辦法置你於死地!

冬鏡,人交給你處理了。」

惡聲惡氣地威脅,只差沒把厭世寫在俊朗臉龐上的未族少主,恨恨移動腳步,往亥族方向而去。

早已被丁私下交辦任務的冬鏡,扯著秋熌拉去包紮,趁對方傷得亂七八糟的,一面擦拭上藥,一面偷偷地保存青年鮮血。

「怎麼在丁殿下面前提夏塵,這不是哪壺不開題哪壺嗎?丁殿下是討厭男人,不過,護他護得可緊了。」

秋熌苦笑了下,逝去多年的未族禁軍之首,偏生是除了乾殿下外唯一知道他秘密的啊…。

「這種時候,挺羨慕夏塵的。乾殿下無論如何,不可能公開維護我的。」

低頭輕聲喃喃自語,沒讓幫自個兒清理傷處的冬鏡聽個分明。深惡痛絕的血脈,是秋熌不可承受之輕。

他也很希望,自己只是個尋常人家,能光明正大站在乾殿下身側,不用躲躲藏藏的…。

另一廂,丁忿忿踏入亥族皇城,來到離的住處。向對方透漏最新情報之前,懶懶地要青年之貼身護衛先退下。

幫秋熌留下後路,是因為男人太過清楚,自折股肱重臣,到底有多痛。

「我以為,你會直接殺了秋熌。」

「拜託,我又不是辰,他那一套殺伐狠戾我可學不來。Hanare,你知道失去夏塵,是什麼樣痛徹心扉的滋味嗎?

除了冬鏡那小子,每個皇族貼身護衛,都有自己不欲人知的悲傷,想掩藏,卻在生長。

你家秋君,也是一樣。」

「唔,你曉得秋君他…。」

「別太小看我!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兩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秋君的家族榮耀,卻成了他一輩子之夢魘和枷鎖。」

幾句輕描淡寫,道盡了丁是知津人,只不過不聞不問的態度。忙得焦頭爛額的男人,毫無涉入他族內政的意願。

瀕臨生無可戀邊緣的未族少主,和離交談了好一陣子後,返回自己宅子,一見到頂著夏塵外皮,卻渾身血汙,傷勢其實頗為沉重之夏光時,整個人更加地暴躁了。

「給我滾遠一點!不,弄幾盞天燈給我好了。」

丁覺得大白天想放天燈的自己一定是瘋了,可不做點什麼強行轉移注意力的話,某些如影隨形啃著他不敢示人痛楚的那一塊劇烈黑暗面,張狂地不斷逼迫,直到,再也無處可躲。

點一盞暈黃,讓薄透搖曳的銀雪顏色緩緩飛升上蔚藍洗練蒼穹,隨著風,傳遞未族繼承人說不出口之綿綿相思。

「你們兩個,怎麼啦?看起來病懨懨的。」

遠在千里之遙,庚讓兩糰毛絨絨小式神坐在自個兒腿上。白花花的小傢伙,發出不明氣音,聽上去,氣若游絲。

大掌揉著蓬鬆猶如糖花的腦袋,思緒,有些不受控制地飄遠了。Hinoto,還有九曜,現在好嗎?

時序來到第四日,秋熌大動作撤離府內半數以上僕役,只留下必要的最低人力需求,以及,他懷疑之特定對象。

獨自駐足府院之外,青年心情複雜地盯著無人敢靠近,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偌大皇族少主宅第,久久不發一語,不挪半步。

耳畔呼嘯之風聲,似乎,嘲笑著秋熌力有未逮。

「離殿下,您怎麼來了?」

思緒胡亂糾結成一團的時候,一抹淡黃身影由遠而近地來,清晰了輪廓的某一處。

「我想見乾。」

毫無頭緒卻無法像往常一樣理直氣壯向九曜第一人撒嬌求助,離就這麼下意識來到乾之宅院,為了一個連自己都不懂的理由。

待在有戌族少主氣息的地方,總讓他莫名安心。

「乾殿下的狀態非常不穩定,幾乎是一醒來就和夏光調動過來的人手大動干戈,導致未族與申族的傷兵越來越多了。

受疫病影響,乾殿下一直處於異常亢奮的狂暴姿態,我擔心再這麼下去…。」

未竟的話語,青年根本,不敢細思。

秋熌領著亥族繼承人,走過綿長曲折長廊,陽光透過茂密枝葉灑落在兩人各懷心事的臉龐上,形成濃蔭。

離放任思路天馬行空地飛,直到遇上頂著夏塵外皮之夏光為止。

饒是光之護衛的模仿再天衣無縫,身上的血腥氣息,依舊揮之不去,反而,不倫不類。

一向不太待見夏光,那會逼迫亥族少主想起那段借不到的破曉天光。他,守不住辰,頹然倒落,陷入長長沉睡…。

「乾殿下反覆發作了幾次,目前暫時壓制下來了,離殿下不妨進去看看。」

掐頭去尾,光之護衛自動省略中間過程。視人命為草芥的他,對於一聲聲哀吟,恍若未聞,但,既然要裝扮雙子兄長,自然得做到無懈可擊。

秋熌退至一旁,不願再走入混合藥草清香與濃厚血液氣味的臥房之中。什麼都做不了,綁手綁腳的他,要拿何種顏面,面對乾殿下?

怔然望著虛掩門扉,青年慢慢回想起某些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陳年舊事,安靜了。

他雖是世家子弟,骨子裡卻流淌著最汙穢不堪的貓族鮮血。從有記憶以來,總是遮遮掩掩,在他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即使習慣了左眼目不能視,秋熌仍忽視不了來回滾動在四肢百骸,透骨酸心的劇烈無力感。

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參加戌族少主貼身護衛甄選,青年一方面想證明自個兒能力,一方面也恐懼自己的驚天秘密,無預警在世人面前,曝光。

胸懷鴻鵠之志,他不甘心只作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乾一動不動躺著,一身雪色濃豔。人是給下手不知輕重的夏光打傷的,至於傷勢,則由秋熌仔仔細細打理,不假手他人。

環著雙臂,離沒有向往常一樣坐過去,只是佇立一旁。幾乎沒有看過這樣的乾,他其實有些不知所措。

平常太過仰仗靈感和直覺,兼之辰趨近於毫無原則的迴護,當雙雙失靈,亥族繼承人反而拿不定主意,原地打轉不前。

和紙拉門內外,隔著兩顆同樣徬徨不定的心,無聲,低訴憂愁。

也許,只有身為行屍走肉,多半不把自己當人看,一點人類感情都不存在的夏光,對這一切,無知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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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驟雨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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