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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猴子,你不冷嗎?」

丁靜靜地欣賞皚皚雪地上一抹翩然起舞的小小身影,等對方差不多跳到終末時分,才笑吟吟開口打斷。

五歲的榛子色糖花小動物聞言,迅速收妥綴有大大金屬鈴鐺的描金繪扇,在一片雪色無豔上,咚咚咚踩出一個又一個淺淺的腳印,跑了過來。

而後,小傢伙一把抱住男人的雙腿,沉默地具現化自己的真實意圖。

一聲輕哂中,丁蹲下自己超過一百八的頎長身軀,把他縮水的情人摟進懷裡,嚴嚴實實地裹在絨毛大氅裡,給對方祛寒。

裸露在衣料外,微泛紫靛的受凍勻稱雙腿,讓男人有點不高興地皺了眉。

『夏光,我不是要你這具混帳人型兵器看好你家殿下嗎?!怎麼又讓他穿得這麼單薄外出?!』

庚小時候為了練習方便,習慣性作輕薄短少的打扮,一年四季皆然,有時,難免礙了未族少主的眼。

忿忿數落某人貼身護衛失職之餘,丁軟聲誘哄起貼在自己身上當黏皮糖,不肯動一下的小東西,更替衣著。

「庚,我們換件衣服,好不好?」

向來固執的小傢伙,琥珀色瞳子淺映男人銀雪似的俊朗身影,卻沒有妥協的打算,他只是,執拗地仰著頸骨,與丁對望。

「你啊,老是讓我不曉得該拿你怎麼辦才好?還記得公主提過的,與家人或重要對象一起度過的節日嗎?如果你乖乖聽話,我就帶你去其他城市感受截然不同的節慶氣氛如何?」

耐著性子哄勸,認真的五歲小動物抿著唇考慮了好一陣子,最終,伸出小巧的指頭,要求,丁的承諾。

好氣又好笑的男人,聳聳肩,與庚打勾勾,再一把抱起輕盈得彷彿只有一片羽毛重量的瘦削小身子,一步一步,往未族皇城方向折返。

今個兒睡醒時,無聲與自己四目相對的雀茶色小腦袋,讓心底莫名泛著濃烈無力感的任性皇族少主,連咆嘯某個混蛋侍衛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願正視內心悲涼的他,迅速披上一張人味外皮,揚著江南煙雨般的溫柔笑意,確認小東西對自己的態度。

『小猴子,等我一起用餐嗎?』

不太愛講話的庚,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再張臂討抱。一氣呵成的流暢動作,逗樂了丁。

『Kanoe,怎麼這麼愛撒嬌呢?』

一面調笑搔刮著孩子特有的綿軟臉頰,丁的思緒一面過濾各式各樣的可能性,為什麼他的情人,時間軸又倒退了?!

夏塵已經死透,最後一縷對他懷著歉疚與遺憾的魂魄,灰飛煙滅在那具被自己親手燒毀的精緻人偶中,要如何再次歸來?

驕傲的男人並不允許,庚再瞞著自己,去交換什麼。

為此,丁找上他們的年輕王者,卻在辰那兒,不經意遇見同樣五歲大小的稻見,以及,從沒互看順眼過的幼年乾。

無解的謎題,讓不得不擔任小猴子保父的男人,更不爽了。

「Hinoto,你不開心?」

小動物對情緒波動,是纖細而敏感的,他悄悄環住男人的脖項,把臻首貼上對方頸骨,以又軟又脆的童音,詢問。

「怎麼會呢?等等我讓小宮娥給你端碗薑絲肉片湯暖暖身子,怎麼樣?」

「稻見?」

靜寂空間中,只聞年輕王者振筆疾書的紙頁唰唰聲,一聲無人回應的叫喚,讓辰,擱筆抬首。

一張藏在面具底下的容顏,以乾淨清澈的嗓音,陳述一件自家少主心知肚明的尷尬事實。

「稻見殿下溜出去了,冬鏡正跟著。」

辰不冷不熱地瞥了自個兒的貼身侍衛一眼,無喜亦無悲的回應,使人,背脊不由得一涼。

「冬璜,那一年的雪夜,稻見在門外吧?擅作主張的你,勾起了他萬般不願回想的記憶。」

一份自己決定好承擔一輩子的重量,卻在陰錯陽差間,讓溫和的青年,共同擔下了刻骨疼痛。

青年的反撲,是在責怪他裹足不前吧?

雙膝叩地的清晰響聲,是紙包不住火的冬璜,自主性伏跪在地,等待年輕王者審判的心甘情願。

身為子族禁軍統領,護王族繼承人一生周全,他,責無旁貸,即使,必須付出任何慘烈的代價。

辰不置一句可否,也不想當下決定自家護衛的處斷,不打傘的他,披戴一身細雪,走入無聲的世界裡,一尋,靜不下來的丑族少主。

純白雪景中,細小的足印踩得到處都是,尚未被新雪覆蓋。特殊的形狀,像是,有人牽了一頭牛在自己的庭院裡走動。

男人一路走,慢悠悠地來到院落深處,那兒,堆了一個小巧可愛的雪人。

湊近一看,雪人仔仔細細地捏了五官,一縷側垂的髮辮,自圓滾滾的脖項蜿蜒至地面,再綴以一葉翠綠,畫龍點睛。

「稻見。」

年輕王者就這麼蹲在雪人身旁,觀察起以自己為模板捏塑的雪色人偶,不甚介意衣袍曳地,沾上滿滿濕漉水氣。

他再喚了一次,聲線裡充滿渾然天成的壓迫感。

旋即,一抹溫暖柔軟的小身軀,飛也似地貼上年輕王者的背脊,藕荷一般的粉嫩膀子,試圖,環上辰的腰。

男人轉過身,不太意外瞧見稻見陽光顏色的肌膚,以及要掉不掉的和著上,滿滿的碎白雪花。

「又跑給冬鏡追了?」

翠綠色的大大眼眸中,揚著十分無辜,很是具有欺騙性的甜軟笑容。五歲的好動小傢伙,自動自發將臂膀攀上辰的頸子,冰涼的觸感,讓男人,有一點點不豫。

「我不想打擾你,可是,一直待在室內,我有點坐不住。我堆得雪人像不像你?好不好看?」

一向毫無距離感的稻見,親暱地以自己的鼻翼,蹭了蹭辰相應的位置。眨巴的眉眼中,帶著,和離十分相似的晶亮亮期待。

男人屈指彈了彈小東西光裸的額葉,作為薄懲。輕笑出聲的細微音色中,偷偷洩漏了辰的好心情。

「怎麼沒把你自己一塊兒堆進去?」

「我想和你一起堆雪人,辰,你可不可以陪我?」

年輕王者不太認真考慮著要不要答應懷裡小傢伙要求之際,稻見忽然將掌心貼上辰的臉頰,而後,在對方的白瓷頰邊,落下一個軟綿綿的吻。

無預警被五歲小動物輕薄的男人,精密的思路,突然之間,斷線了。只有微透粉紅的肌色,淺甄低唱著王者只若初見的羞赧。

「乾,我不能抱你嗎?」

清冷而毫無起伏的嗓音響起的那一刻,五歲的乾,產生了不想拒絕眼前陌生青年的衝動。

他錯覺自己會被亥族繼承人摔死,然而,莫名字骨血裡透出的認知,卻喧囂著不忍讓離有一絲一毫失望的訊息。

來回拉扯之下,目前尺寸迷你的乾,終究,十分認份地讓青年像摟抱布娃娃一樣把自己撈進懷裡。

離果然不會抱,被摟得有點不舒服的孩子,在腦海裡低低嘆息。

「兩位殿下,糕點為您準備好了。離殿下,您抱太緊了,這樣,乾殿下可能沒辦法呼吸。」

戌族少主的貼身護衛,適時送上黃豆粉大福以及蕎麥茶。見自家殿下被青年用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鎖在臂彎之間,只好,硬著頭皮越俎代庖。

聞言,離慌慌張張地鬆開手,稀缺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懊惱。

「乾,我是不是又一廂情願搞砸了?」

下意識不喜歡青年這種苦悶神情的小小孩子,咧開了強勢自信的笑容,將維護離的那份不知名心情,無限擴張。

「秋熌那小子大驚小怪,你又何必往心底擱?城外茶棚的黃豆粉大福,你不想吃嗎?」

「要!」

瞬間撥雲見日的單純歡快,是幼年的乾還不懂的,渴望擁有的,無瑕美麗。

離吃點心的速度飛快,簡直怕有人和自己搶似的,三兩下便將眼前的一份黃豆粉大福清掃得乾乾淨淨。

喝上一口熱茶,一雙緋紅色眼眸,一瞬不瞬盯著小傢伙眼前的糖糕瞧啊瞧的,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真實慾望的意思。

青年嫻靜等待的模樣,歲月靜好。他在等乾主動開口要分食自己的那一刻,卻不明白表示。

某種程度上,離並沒有意識到,乾並不只是外型更迭而已。倒退的時光,是誰的不可承受之輕?

觀察力敏銳的小東西,迅速注意到青年的沉默訴求,不由得一聲淡哂。亥族少主,總是這樣,讓人去猜嗎?

他不特別喜愛甜食,秋熌沒有必要特地準備一模一樣的兩份。被模糊的焦點,只怕是…。

埋藏在傲然外表底下,只為了青年綻現的溫柔,縱然記憶不復,仍舊,一往無悔。

乾叉起一塊沾滿黃豆粉的圓滾滾大福,輕湊到離淡粉色的唇畔,青年,理直氣壯地接受了。

他慢條斯理地咀嚼,吃完以後,帶著不明顯的小小期待,等對方餵食。

「乾,最喜歡你了。」

心滿意足享用完,離的一句無心,卻,刺痛了乾驕傲的自尊。

沒來由的煩悶感,讓青年即使二度把他擁抱入懷,幼年的孩子,放棄了所有的抵抗。

後來的後來,驕對天下英雄競折腰的男人,才不情不願地承認,捧在掌心裡疼的青年不開竅,對他一身傲骨頭的傷害程度,究竟,有多大…。

穿越月之路,丁帶著小小的庚來到充滿異國風情的雪白城鎮。

全然陌生的環境,讓五歲糖花小動物不由自主眨著蜂蜜色眉眼,好奇地四處張望。牽繫在一塊兒的柔軟手掌,彷彿,隨時都會掙脫。

男人牢牢地牽著小傢伙,說什麼都不讓庚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皮底下。他可受不了再次發瘋一般漫無目的找人。

本質上嚴謹自律的小東西,大抵上十分乖巧地跟隨丁刻意放慢的腳步,一同在飄落碎玉亂瓊,綴滿暈黃搖曳燈飾的街道漫遊。

兩人一路走馬看花,男人默默收斂自己三不五時發酵的旺盛購物慾,將全副心神駐留在庚有興趣的各式小玩意兒上頭。

只要他的小猴子將精巧的飾物拿在手中把玩好一會兒的話,丁便以天教懶漫帶疏狂的慵魅神色,意示一路不著痕跡尾隨的某具殺人機器,購買。

「怎麼啦?是不是中意什麼,我買給你當禮物?」

見小動物忽然駐足不前,男人彎了腰,讓自己的眸光能與對方平行,噙著盈盈笑靨,軟聲軟語詢問。

小傢伙鄭重其事地搖搖頭,卻抿著唇一句話都不肯說。

丁露出有點無奈的笑容,庚總是要自己去臆測那份沉默的心意。若他不慎漏看了,是不是靜默地凋零?

眼神略略逡巡周遭一圈後,男人乾脆蹲下來,把柔軟的小身軀拉近些,圈在自己的臂膀當中,好聲好氣地猜測。

「Kanoe,你想吃湯圓?」

被猜中了心事,臉龐微微發熱赧紅的五歲孩子,乾脆,把自己蜜棕色的小腦袋瓜埋進丁的脖頸之間,相應不理。

男人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沒發出半點聲音。

伸出大掌,丁一下一下溫柔地拍撫著小傢伙的臻首,他的小猴子,實在可愛得不得了。

依據小動物的認知,大概覺得難得遊歷其他國度,不好意思點上一碗九曜境內尋常的紅豆湯圓吧?

「你啊,如果願意多依賴我一點,即使要給你摘星星月亮,又有何妨?」

不費吹灰之力,抱起了棉花糖般柔軟的庚,丁走入五光十色林立的店家中,似乎特別不起眼的古樸小店鋪內,點了一碗熱騰騰抹茶及花生混合湯圓。

正當他考慮著要不要讓夏光那個混帳給小動物捎件絨毛小毯子過來時,庚小心翼翼地捧起白瓷湯碗,一臉嚴肅地將渾圓的白嫩慢慢吹涼,再,遞到男人唇畔。

檸金色的眼,盈滿申族少主獨特的堅持。

「真是的,你不是自己想吃,是想餵我?」

從善如流地讓小傢伙餵自己吃下整顆熱氣蒸騰的柔軟甜點,丁靈巧地咬破吹彈可破的外皮,濃郁餡料流出之際,冷不妨,折腰親了庚一口。

狡猾地將整顆湯圓渡入小動物微張的檀口中,同時,控制溫度,不讓燙熱的面皮,螫了庚的舌葉。

「你啊,還是趕快回復成那根不解風情的榆木腦袋吧,做這種事情的我,罪惡感可重了。」

一句毫無誠意的告解中,藏著丁渴求繾綣的細膩真心。

商業繁華鼎盛的山城,在低垂的夜幕及初上華燈中,披上一層朦朧的面紗,傾訴一曲煙雨江南的溫柔酣夢。

辰端著豇豆紅瓷杯,極其優雅地啜飲橙黃茶湯,他挑了一支甘甜順口的蜜香烏龍,讓清新好聞的茶香,如輕唱弦歌般悠揚。

與安分絕緣的五歲稻見,有些囫圇吞棗吃完年輕王者點給自己的雪花糕和芸豆捲,將一張麥色小臉蛋,弄得滿是糖糕碎沫。

「Inami,過來。」

習以為常的男人,向對桌的小傢伙招了招手,挽起袖袍,拿起桌上手巾,給活潑好動的小動物擦臉。

擦拭乾淨之後,他乾脆把稻見抱上自己的雙腿,省得丑族繼承人,淨幹些讓人不省心的勾當。

「辰,我想吃荷花酥,好不好?」

小東西舒舒服服窩坐在立於九曜至高頂點王者的雙膝上頭,自然而然地拉著男人的大掌左右搖晃,生脆軟膩的撒嬌語調,很是嬌憨可愛。

不太吃成年稻見那一套的辰,卻拿軟綿綿的小傢伙沒轍。說不上來的著迷,誘使王者,捧上高貴的靈魂,只求青年承認自己顫巍巍的冀望。

待服務生端上一盤猶如盛綻娉婷菡萏的荷花酥上桌,辰褪下自己的絨紅手套,徒手抓起微燙而透著棗核香氣的糕點,一點一點剝開,餵稻見吃。

不挑食的小動物,吃得津津有味,最後,甚至伸出了瀲紅舌葉,輕輕地舔過男人的掌心,噬去沾在王者手中的細沫。

那一剎那,沒設想過稻見會這麼做的辰,瓷白雙頰,有些不受控制地紅了。眼前燈火通明的瑰麗遠眺夜景,再也,入不了他淡銀色的眼。

絲毫不覺自己給年輕王者投了顆超強震撼彈的小東西,自行跳下男人的膝彎,半個小身子趴在木質欄杆上,遙望山腳下蜿蜒的明黃燈影。

半開放式的空間外頭,碎玉般清淺的星子灑落在遙迢小徑上,與綿延的,繪有魚龍圖案的八角琉璃燈籠光影相互輝映,勻開一條回家的路。

稻見的腦海裡,忽地閃過兩抹修長身影擎舉著火把,舞出整齊劃一,行雲流水的翩然動作,帶著強烈律動感。從神樂殿往後山方向望去,彷彿一尾盤踞的夜炬游龍,飛旋,騰躍,流火游離在銀冷的月光下,串連八方縱橫的燦爛,以灼燒天涯的壯闊,敬神。

躬逢其盛的美好吉光片羽,讓小動物笑彎了翠綠色的大眼,眼兒彎成一彎新月,拼湊著依稀的甜美畫面。

他翻身隅坐,雙腿愜意地搖啊晃的,直到,被男人抱下朱欄摟在懷裡為止。

「辰,我們回民宿泡澡,可以嗎?」

相貼的肌膚,讓稻見認知到夜風寒露正侵襲著年輕王者,冷靜自持的男人,只是,什麼都沒說。

不待辰允諾,小傢伙理所當然地張開臂膀,要對方抱。如果把他摟在懷裡,男人會暖和一點吧?

銘刻於骨血的體貼,是稻見的一往情深。

小小的乾,把自己摔進柔軟的沙發裡頭,和大型傢具融為一體。

一旁,買了一盒橙酒巧克力的離,迫不及待打開,眉開眼笑的模樣,彷彿,擁有了全世界。

「你要喝巧克力可可嗎?」

僅僅只有甜食,視覺上似乎口乾舌燥的戌族少主,心血來潮地問上那麼一聲;全副心神落在外觀精緻的手工巧克力上,只憑直覺回答的青年,想都沒想地應好。

於是,體型改變碰搆不到開放式小廚房流理臺的小傢伙,自行搬了兩張小板凳疊在一塊兒,再爬上去,燒開水。

乾不急著返回沙發當馬鈴薯,他就站在小板凳上,一面等待熱水沸騰的那一刻,一面把方才交代秋熌私下購買的高純度巧克力,徐緩不急地磨成細沫狀,再摻入可可粉,完成準備工作。

汽笛鳴響時,小東西熟練俐落地拿起對目前的自己而言有點吃重的加熱水瓶,在馬克杯中,注入滿滿的液體,沖開一杯濃郁。

當他要爬下小板凳的時候,冷不防被一團陰影籠罩,那是,自主性抱過來,把自己圈在懷裡的離。

「對不起,我又橫衝直撞了。」

後知後覺認知讓一個五歲孩子做這種事情,其實很危險的青年,老老實實地開口道歉。

小動物乾,不過發出了一聲慵懶愜意的笑,離的立場與他,似乎,一直都是顛倒的。忍不住在意,想照顧對方的心情,是怎麼醞釀的月圓呢?

伸長了短短的膀子,十分勉強地環抱青年的背脊,小傢伙有一下沒一下拍撫著對方的背脊,像極了正在安撫尋求安慰的"未成年人"。

「巧克力可可趁熱喝,我保證你會喜歡。」

小東西顧盼生姿的樣貌,某方面而言,不像個天真不解世事的娃兒,幾分,老氣橫秋。

他的時間線,退化得不若庚完全,骨子裡那份不是最好的,不屑捧給離的心思,只若初見。

乾懶洋洋地窩回沙發上,年輕王者挑選的山城民宿,果然,無可挑剔。

一雙翡翠色的眼,鎖在青年捧起馬克杯啜飲的瞬間,眉眼中鶯鳥報春的歡天喜地。稜角微微分明的臉部線條,為此,不自覺柔和了起來。

離姿態優雅一口接著一口喝掉巧克力可可,臉上神情饜足,卻沒發現,唇邊沾了一圈的淺棕色印子。

福至心靈的乾,湊了上來,綿軟溫熱的掌心,貼住青年俊秀臉頰,伸舌,細細噬去煙圈般的淡色痕跡。

通常只靠靈感和直覺,運作女舞及政務外一切的亥族少主,恰似深埋沉淵的害臊之情,忽然,發作了起來。

朱紅容顏,猶如人面桃花,在乾的眉目間,綻開永不褪色的殊麗景色。

最終,五歲小動物削尖的臉蛋,跟著,染上一層殘紅粉橘錯落妝點的丹色。那是,小小的孩子還沒有意識到的,真心喜歡。

丁生無可戀地盯著眼前近乎滿溢而出的野菜鍋物,彷彿要鑿出一個大大的窟窿似的,猙獰得不得了。

該死的滿桌素菜,是還給不給他留餘地啊?!

山城民宿是年輕王者挑選的,這壓根是心高氣傲的辰,不露山水的報復。庚的黑鍋,最終,果然由他來扛。

身為始作俑者的五歲小動物,正襟危坐在男人身畔,端著有些重量的窯燒小碗,靜靜等候丁幫自己盛裝。

男人內心無聲問候了子族高高在上的繼承人好幾聲,再迅速換上一張春水映梨花的盈盈笑臉,給庚盛了碗熱湯。

「我的小猴子,要不要餵你啊?」

打趣問了一聲,果不其然,小傢伙正經八百地搖搖頭,伸手接過自己的湯碗,小口小口吹涼飲用。

丁好笑之餘,莫名感到有些失落。

裝了碗猴頭菇麵線,心不在焉地食用。對無肉令人瘦的未族繼承人而言,時蔬的味道,大同小異,他啊,根本食不知味。

「湯豆腐。」

「你哦,不要學離那個小子,話都說一半。還想吃什麼?我裝半碗麵線給你好不好?」

笑笑接過小東西空蕩蕩的瓷碗,依照庚的指定需求,丁舀了幾塊湯豆腐起來,以及水煮玉米、馬鈴薯、胡蘿蔔、山菜等等的,把小碗塞得滿滿的,再遞還給他的小動物。

這回,男人十分有耐心等對方全部乖乖吃完,才捧起自己的碗,弄了幾口份量的麵線過去,讓小傢伙嚐嚐鮮。

丁其實餓得要命,但他不想委屈自己吃素,野菜湯鍋裡頭的內容物,他碰都不肯碰一下。

五歲的糖花小動物,注意到男人只是看著自個兒吃,一碗麵線隨意地扒了幾口,不由得湊上前,拉住丁的大掌。

「你都沒吃。」

一張端秀的小臉蛋,十分堅持而倔傲地盯著未族少主,半點不肯退讓。丁最終,認份地嘆了口氣,無視小傢伙的細微掙扎,把人抱上自己的雙腿坐著。

「辰早就算到我拿你沒輒了吧?作為交換條件,我餵你吃點心?」

揉揉胸前的榛子色腦袋,男人愉快地哄騙小動物。給年輕王者坑上這麼一把,他自然要幫自己找點甜頭,撫慰受創的心。

「你會用餐嗎,Hinoto?」

軟脆的童音,向丁確認自己在乎的小小癥結點,得到男人的保證之後,自行撈了一小串的蜜紅葡萄,遞到對方手掌心。

未族繼承人俐落地剝皮去籽後,一顆一顆餵。過程中,保持著君子風度,不趁機吃小傢伙豆腐。

男人很清楚,自己隨時隨地都有被寂寞殺死的可能性。他想要的是禍福與共的申族少主,不是擔任五歲糖花小動物的保父!

什麼都不能做,無形之中,滋長了刻意壓制的焦慮感。丁不確定,自己的理智線,還能維持多久?

當男人餵完最後一顆紅瀲瀲的柔軟葡萄,一根若隱若現的燦金鳥類尾羽,在不經意間,斜插在小傢伙雀茶色的髮絲中。

那一瞬間,丁笑盈盈的琥珀色眉眼,當場,變得森寒冷冽。

山城與玩具之國‧費亞貝爾克合作開發了期間限定的遊城夜空列車。閃閃發亮的繽紛外表,成功吸引如織遊人的目光。

「Shin,回去之前,我們一起搭乘好不好?」

眼珠子幾乎要貼在裝飾數以百計霓虹燈泡的火車上頭,被年輕王者抱在身上的五歲小動物,詢問的表情,同樣,溢著耀眼光輝。

面對與離相仿的期待眼神,有點拿綿軟小傢伙沒辦法的辰,默默點了點頭,讓自己一路尾隨的貼身護衛去購票。

不一會兒,冬璜拿著包下一整個車廂的票根,歸返。男人自然不會去問,青年用了什麼方法,買到看起來一票難求的整節車廂車票。

精力旺盛的稻見,一把拉住子族繼承人的指掌,率先登上泛著五光十色炫目光彩的列車。

車廂內部佈置得溫馨可愛,選用米黃色的皮革作為基底,四處點綴著毛絨絨、大小不一的布偶與各式精巧的小玩具。小動物自己挑揀了一個旁邊放置淺褐色等身大絨毛熊玩偶的位置,要男人落坐。

「辰,看我這裡,笑一個。」

小小的丑族少主,變戲法似地撈出一台拍立得相機,在年輕王者還來不及反應之際,按下快門,留住對方愕愣的剎那。

「這張可以給我嗎?」

畫面中的子族繼承人,揉雜著彆扭與錯愕,不是高處不勝寒的九曜第一人,而繫,懷著喜怒哀樂的尋常人家。

「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稻見?」

被抓包的小動物,嘿嘿笑了兩聲,把不預備還給年輕王者的相片好好藏進懷裡,還有模有樣地拍了拍。歡脫的小動作,逗笑了清冷自持的辰。

他伸長臂膀,把無時不刻都有四處亂竄可能性的好動小傢伙撈了回來,抱坐上自個兒的膝彎。

「列車差不多要開始行進了,別亂跑。」

說時遲,那時快,遊城火車發出巨大的汽笛鳴響,看似龐大笨重的身軀輕巧靈活地動了起來,平穩向前。

五歲的小東西,逕自掙脫男人的臂彎,趴到車窗旁,一瞬不瞬盯著窗扉外緩緩逝去,溶於夜幕的景色瞧。當列車滿載著斑斕星輝,騰躍在靜謐黑夜裡奔馳時,稻見發出了小小的驚嘆聲。

「好厲害哦,Shin。」

辰對俯瞰魚龍騰舞、華燈璀璨的山城夜景毫無興致,他淺銀色的目光,一直一直,逗留在尺寸縮水的稻見身上,淡成了迤邐。

自幼開始,對子族的年輕少主而言,丑族的繼承人是熱力四射的光。不自覺的追尋,是他一點沒有被完全抹滅的壓抑熱情。

窗外不知何時,施放起五顏六色的絢爛煙火,看在王者悲喜不興的眉眼中,像那些曾經揉碎在浮藻間的夢。

「Inami。」

煙花落幕後,辰很輕很輕地喊了一聲稻見的名字。當小動物不經意轉身,一抹發自內心的純粹笑意,就這麼狠狠撞入他松花綠的瞳眸,烙進靈魂裡,再難,江湖相忘。

記憶裡的子族繼承人,臉上即使掛著微笑,卻不摻雜半點溫度。於是,眼眶莫名微微發燙的小傢伙,想都沒想地撲入辰的懷抱中,賴著不肯走了。

穩穩承接飛撲過來的輕盈重量之際,年輕王者恍然之間瞧見了,那些他已經失去,年少輕狂時的鋃鐺笑語,以及,一根金色尾羽。

「乾,你不想泡澡?」

五歲的小動物乾,躲縈繞氤氳熱氣的浴缸躲得遠遠的,彷彿那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

離挽起衣袖探了探熱水溫度,有點好笑地徵詢對方的意願。

小小的孩子,腦海裡無端浮現自己唯一的手足親緣,以及親族的美女姐姐們。幼年時期,與辰相遇之前,常被親姐帶在身側的戌族少主,身邊鎮日圍繞著一群雲鬢花顏金步搖的燕瘦環肥,久而久之,養成了乾日後挑剔的目光,以及,對女孩子出手飛快,令丁各種厭惡的某種類似人格特質。

在姐姐面前,總是放棄一切抵抗的他,其實,拿落落大方、明豔動人的血緣一點辦法也沒有。

曾經被姐姐們拉著一塊兒沐浴,仍舊怡然自得的小傢伙,無論如何卻不願在離的面前,裸露身軀。

乾烙在骨血裡頭的驕傲,並不允許他在青年面前,綻露一點脆弱的痕跡。

不過,龜縮在和室一隅的小動物卻遺忘一件十分要緊的小事:寵離寵得無法無天的人,絕對不只有辰。

向來憑著自己的直覺走,而且大部分時候十分順利的青年,見小傢伙拒絕的意圖明顯,不由得微微垂下眼簾,默默惋惜。

難得有機會,可以幫黑毛小動物洗頭的。

與乾還有辰存在劇烈年齡差的關係,自小給兩人無微不至疼著寵著的離,偶爾的偶爾,也想,拷貝對方的行為模式,像是現在。

如果是成年的戌族繼承人,也許會大剌剌揶揄年輕王者:誰讓你毫無天良溺愛那小子來著,啊?

兀自胡思亂想之際,一陣細微的力道,輕輕扯著青年的衣角。離低了頭,發現幾是不到自己身高一半的小動物,自己蹭了過來,捨棄所有的垂死掙扎。立體五官,咧開無奈的弧彎。

亥足少主高高興興剝光眼前的小傢伙,愉快地開始在對方頭頂搓泡泡。

沒一會兒的功夫,細密的泡沫,滿覆在乾紫黑色的髮絲上,像一頂小小的、毛絨絨的浴帽。離覺得小動物這樣很可愛,忍不住縮緊臂彎,抱著蹭上好幾把。

於是,他把自己的胸口,弄得滿是泡泡。

清理時,青年想起了年輕王者。很久很久以前,辰也曾褪去華美的冰重顏色友禪染織,給自己搓洗。

那時候的他,年紀還太小,小到不明白男人紆尊降貴的背後,是怎麼樣的溫柔浮光?

打理完小東西後,離把人抱入溫熱的池水中,一同泡澡。偌大的浴缸旁,擺放一整排的黃色塑料小鴨,青年看著有趣,一同,帶入水裡。

「乾,你沒有興趣?」

又是一句不帶任何惡意的問句,又是一次逼迫戌族繼承人內心來回拉扯的鬥爭,只許自己讓離笑顏逐開的乾,再度,痛快出賣了自己。

他張開軟軟小小的膀子,湊上前摟住對方光裸的肩,輕輕地,啄了啄離淡粉色的唇。

亥族少主下意識回吻對方的片刻,一根赤金色的鳥類羽翮,輕飄飄地落了下來,形成,圈圈漣漪。

「辰,這根羽毛是怎麼回事?!」

氣急敗壞的丁,勉強還披著一張人味外皮,一手扣著聖職者之國的神父加持過的九截箭矢,問句,咄咄逼人。

他從來不跟年輕王者客氣,尤其,對方還欠了自己八條還不起的唉吟人命!

「Hinoto,你當真看不出來源嗎?」

向來穩重冷靜的男人,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這種鳳毛麟角的美麗赤色尾羽,只有,一種可能性。

「酉族皇室的王族之血。」

正因心知肚明,丁才顯得異常煩躁。兼之,踏入陽盛陰衰的男系家族‧酉族,對於患有重度厭男症的未族少主而言,向來是件苦差事,若不是人皮尚未完全剝落,怕是,要苦著一張臉面對年輕王者了。

「走吧,咱們來去一探究竟。」

辰,並不容許任何人質疑自己的決定,率先離去的身影,是他身為九曜第一人的責任與驕傲。

「Kanoto,這回,你到底在搞什麼…?」

微弱的低喃聲,是丁滿溢而出,不曾更迭的憐愛之情。他疼,他寵,是他的心甘情願。

兩人連袂造訪酉族皇城,接獲通知的離,已經在城門口佇立等候。青年微仰望著蔚藍天穹,寧定畫面,像一闕輕揚的流歌。

然而,微渺的躁動,如一絲無孔不入的風,附著在空氣中,正悄悄地發酵。

「辛,目前不是妖怪神樂的時期,你是不是偷偷藏了什麼?!」

男人搶在年輕王者開口之前發言,語氣帶著點不曾在甜美如花少年前嶄露的嚴厲。為此,有點嚇到的辛,略略縮了縮肩頭。一點掩不住的,混雜王族血液的妖氣,旋即,被敏銳的他捕捉。

「丁哥,祂是好孩子,不是壞孩子。」

躲在身形不再纖細,卻還稍嫌青澀少年身後的,是一只看似溫馴乖順的座敷童子。然而,一雙帶著大膽和隱約凌厲的眉眼,卻悄悄露洩了一切。

「操縱皇族繼承人的時間線,還能稱之惡作劇嗎?!Kanoto,丁哥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丁哥替你滅了祂,二是讓祂與你諦命,成為你的式神,永生不得違背你。」

凝勁於指,奮力甩動九截箭簇,霎時,地陷三吋,擊出一條長長的焦黑痕跡,這是,丁強硬不容轉圜的底限。

剎飲王族鮮血的妖物,本當誅滅,然而這孩子,不惜瞞著自己和庚想要保護的一切,他自然不會等閒視之。如果拖到辰不耐煩親自動手…。

年輕王者的狠絕手段,有目共睹。

辰本來就不擇手段,如果牽扯到子族少主某根敏感神經,事情就更難辦了。年輕王者,絕對不可能妥協。

他們王者的那一根屢試不爽的軟肋,便是稻見。

某個粗神經青年,壓根把辰壓抑在冷靜外表最底層的瘋狂給徹底刨了出來,即使是離,拂了這片逆鱗,仍舊…。

庚府邸那時男人不留情面的狠戾無情,他,記憶猶新。

小小的妖物既然選擇了力量,便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因為是辛,丁可以略作退讓,然而,他同樣不允許,有人碰了自己最重要的申族少主!

未族繼承人掀戰天下的誓言,從不是空穴來風。

「丁哥,我…。」

金屬鈴鐺特有的清脆音色,如風動琅玕,搖響清寂的夜。

庚迷迷糊糊知覺回籠的時候,雪松特有的清香,纏咽在鼻翼位置,讓他原本就不甚清明的思緒,更顯紊亂。

無意識地蹭著殘留情人氣味的軟枕,申族少主難得動都不想動,就這麼賴在床褥上,胡亂思考。

「夏光,我是不是又忘了什麼?」

一塊丟失的記憶拼圖,遍尋不著,庚不抱期待喚了一聲,他的貼身護衛,登時現身。一如男人所想,冰冽的殺人機器抿著唇,沉默與自己對望。

「我想見丁。」

隨意提出要求,而後斂下蜂蜜金色的眼瞳,什麼都不再想,直到來人的大掌覆蓋在他淡茶色的髮絲上,輕輕撩起瀏海,烙下一吻為止。

「怎麼啦?急急忙忙讓那個混帳尋我。」

順手把情人的腦袋從床榻搬到自個兒盤曲的雙腿上,丁一下一下順著庚柔軟的髮和背脊,發出滿足嘆息之餘,軟聲詢問。

比起五歲的愛撒嬌糖花小動物,他還是情有獨鍾那個從不解風情到淘氣捉弄自己的申族少主。

嘛,如果沒有那張讓他十分不爽殺人機器的臉龐,隨時隨地映入眼簾,就更加完美了。

「夏光又挑釁你?」

完全不想回答的丁,乾脆折了自己的腰,低頭親吻庚略顯乾澀的唇,傾訴這段期間來,疊壘的聲聲相思。

「找時間去看看辛那個孩子,他很自責。」

有些不愉快地娓娓道來事件始末,陰錯陽差的失誤,讓力量薄弱的座敷童子有了可趁之機,丁擔下扮黑臉的職責,一往無悔,卻沒有漏看一向護得緊的少年,眼底綻裂的掙扎與疼痛。

「辰這傢伙,從來不是什麼軟柿子。一旦牽扯到稻見那個沒神經的小子,你也曉得他態度有多強勢。

咱們故作鎮定說是無悔結局的王者,根本,輸得一敗塗地。激烈的愛恨真心,即使稠墨染遍,難訴心頭情衷。」

後半的言詞,男人沒有再說下去,他只是又吻了吻情人,能夠不放開的雙手,自己何其幸運。

「給我唱個小曲兒如何?」

「又要我唱柳詞?你這沒心肝兒的小猴子。」

翻白眼瞪著躺在自個兒腿彎上的庚,對方琥珀色的眉眼底,綻著盛開的傾世桃花,半點,不受他所帶來的訊息影響。

「我想聽你唱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園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不確定情人的心思,丁還是從善如流吟唱起傷心橋下煙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的深刻悲切。

男人不愛唱曲兒,用繁紛細膩的痛不欲生堆砌起來的,是他無與倫比的唱功,銘刻在骨血的失魂落魄,無從忘卻。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人生的起承轉合,哪有時時刻刻的圓?辛的肩頭,即使清瘦,也扛得起王族繼承人承擔的重量。在失去與獲得之間,他的丁哥,不正是無條件支持嗎?

沒有任何的外力,可以崩斷辰與稻見之間好不容易的緣份。在他們被拆散之前,所有的遺憾,由我們幾個承擔。」

庚一字一句緩緩訴說的,是他們共同的信念與不須言語的默契。然而,透過清晰而字正腔圓的文字,重新,傳達給丁。

「你哦,就請君入甕的時候,嘴巴最甜了。」

「介懷嗎?」

「狼心狗肺的小猴子!枉費我對你用情極深。」

男人一面笑罵,一面把菟絲子般芢弱無骨賴在自個兒腿上的情人撈了起來,抱進懷裡。過分冰涼的體溫,令他,微微蹙起刀削似的眉宇。

匆匆折返,被夏光似是而非的肢體語言搞得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丁,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庚身上的鉛白襦袢,根本沒穿好,敞開露出大片胸膛不消說,連綁繩都繫得亂七八糟的。

「你又不是稻見那小子,把和服拉好。」

口頭上刮了情人幾句,卻在幫對方整理衣著,不慎觸摸到腿根時,明顯遲疑了好幾秒…。

「哪,Hinoto,你不想要嗎?你應該,憋了好一陣子吧。」

庚揚著極富侵略性的笑容,把毫無防備的丁,推倒了。

「炭培鐵觀音?」

毫無距離感的青年,湊近明亮清澈的金黃茶湯旁嗅了嗅,發出輕輕的疑問聲。畢竟,子族少主的府邸內,難得聞到幽深內斂的炭火香。

「你把我的穀雨茶,悉數轉贈給庚。」

鮮明回甘的醇厚口感,醞出明顯的喉韻,辰連連啜飲之餘,不輕不重指責稻見糟蹋自個兒的寶貝。

被點名的人,無奈笑了笑。當時的他,正在氣頭上,怕好不容易栽植的茶葉最後只餘下難以入喉的澀味,他的處置,終究讓對方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委屈吧…?

七手八腳把缺乏反抗意圖的年輕王者摟進懷裡,青年軟綿綿銜住對方敏感的耳廓,低聲呢喃。

「Shin,還生我的氣嗎?」

「又把我當成氣鼓鼓的糖花小動物哄?」

也不是真發脾氣的子族繼承人,只不過,捨不得拿出殘餘庫存斟上一杯清茶香。喝不到的穀雨茶,是他綻裂開來以後,不敢喊疼的刻骨痛楚。

轉身張臂相擁,不愛將脆弱一面示人的年輕王者,放任自己在青年的臂彎與體溫中沉溺。他像是一只撒嬌的白倉鼠,靜靜蹭著對方。

稻見始終保持微笑,很有耐心等候擔著沉重驕傲的辰,願意主動鬆開這個輕柔的擁抱,再給對方,煮上一壺新茶。

「還是這樣最好了,能好好抱著你。」

青年小心翼翼控制時間,他希望端給子族少主的一杯茶,是連綿不絕的獨特甘甜風韻。

辰懶洋洋睨了丑族繼承人一眼,食用對方進貢給自己醬油糰子的雙手,倒是,不曾稍停。

一如,絹鼠色髮絲底下那雙不住晃動的大耳朵般,老實得很。

「對了,你沒為難辛那孩子吧?」

溫聲詢問,在稻見面前情緒一向綻露直接的年輕王者,不太高興瞪著對方。這是,把他當豺狼虎豹不成?

「Kanoto年紀尚輕,讓丁還有庚為他撐起一片天不是壞事。總有一天,那孩子會真正蛻變成振翅翱翔的鳳凰。」

一點美好的願景,在青年青磁眼底彷彿漫天星光,燦亮而耀眼。

辰常覺得稻見過於天真,卻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駁那份無瑕晶瑩。不由自主被吸引,捧上自己高傲的靈魂,顫巍巍等待本人極力否認的一點軟弱被正視。

「就會討巧。我給你的手札,看完了?」

哀嚎聲,頓時不絕於耳。青年垮著一張臉,告饒表示那份文獻比一般子族舊時方言更加晦澀艱深,閱讀起來十分困難。

「我不愛那個結局,孤臣無力可回天的無力感,太濃厚了。」

稻見不是那麼喜歡中規中矩隅坐書房,一板一眼念書,但他不想讓辰覺得自己不學無術,硬著頭皮,閱覽完一闕九曜廣為流傳,家喻戶曉的斷腸詩。

一張歷史中粗魯被撕去的斑駁蒼白,是誰的可笑記憶?

「唸給我聽。這回,不准你擅自更改內容。」

即使字字血淚,年輕王者照樣有辦法當成床邊故事聆聽完,早年逼著自己冷硬的心,早就,失去了該有的痛覺。

青年苦笑著,他當然知道這次不能隨心所欲更動藍本。然而,字裡行間那份濃烈的悲傷,卻鑽入骨髓裡,遺留下來,令人,遮袖不忍見。

苦惱了好一會兒,該用什麼樣的抑揚頓挫,給辰唸讀本?

最終,稻見嚐試抽離自己的個人主觀感受,在平穩的聲線中,慣看秋月春風。一如以往,手記沒唸完三分之一,子族少主便顯得昏昏欲睡。

他揚起溫柔而瞭然的大大笑意,把辰理所當然撈了過來,大掌拍撫白梅鼠色的腦袋,輕聲哄睡對方。

「晚安,願你有個好夢。」

「不可愛。」

褪下木屐及足袋,撩起桑染顏色和服下擺,露出白皙的小腿肚,舒適窩在湯屋泡腳的青年,沒頭沒腦地發言。

「喂,你不會比較中意孩子型態,和綿軟小動物一無二致的我吧?」

挨著離落坐,手裡端著薄梅紅陶瓷酒瓶的乾,隨意問了一句。沒想到,青年煞有其事點了點頭,一股莫名悲涼,霎時,滿聚男人胸臆,幾是脹破了那份苦苦守候的真實心意。

「你這平時呆頭呆腦的小子,還要對我的心,視而不見多久?」

面對兩人從來不在同一水平線上的荒唐錯身,不想再忍耐的乾,捨棄了所有狡獪言語,直接了當,吐露真心。

離有些困惑地盯著對方瞧,他總是不明白,男人藏著蒼涼無奈的指控,代表什麼?

驕傲的乾,並不是一個囿於現狀,坐困愁城的人,他咧開青年十分熟悉的強勢笑意,晃了晃手上的酒盞。

「要不要和我喝一杯?」

「辰會不高興。」

離未成年,寵對方寵得幾乎沒有極限的年輕王者,非常介懷亥族繼承人飲酒。相當在乎對方感受的青年,偶爾的偶爾,才在男人默許下,淺斟一杯。

「那傢伙明個兒不到日上三竿,不會離開子族皇城的。」

聳肩調侃著不在場的辰,有稻見那個神木級粗長反射弧小子在的地方,便是年輕王者的安歇。

「稻見又…?」

「誰曉得呢?」

滿不在乎地隨口回應,乾完全不想理解那兩個人為什麼隨時隨地都能擦槍走火,他只在某青年玩得過火時,出聲警告。

「乾。」

一聲無喜無悲的呼喚聲中,妥妥夾藏離晶亮亮的期盼。男人見狀,不過讓自家近衛進入湯屋,遞上對方想要的現擣熱騰騰黃豆粉麻糬。

「你哦,到底把我和什麼畫上等號了?」

不怎麼認真笑罵了幾句,乾的目光,終是駐留在青年專心致志消滅甜點的飛快動作上,不曾,再度別開。

「今晚睡我那兒嗎?」

口頭上詢問,男人的心底,早有答案。這小子如果過了酉時還和自己廝混在一塊兒,便不會返回亥族皇城。

離沒有回答,他只是把自己的腦袋靠在乾的肩頭上,漫不經心把玩著男人垂落在大腿畔的蓬鬆絨毛掛件。

狗尾巴蘸了水,縮成皺巴巴的一團,青年一下一下用削蔥管似的十指,慢慢梳開。終末,暗自下定決心。

「乾,你介意我鳩佔鵲巢,又吃掉你的點心嗎?」

「你啊,不跳舞、不處理政務的時候還真是又呆又愣,現在才問我,會不會太遲鈍?」

哭笑不得,乾乾脆將離散在肩胛上的濡羽色長髮攏至耳後,猛然湊近不對自己設防的青年,給了一個甜膩膩的親吻。

「我看起來像是那種給人佔了便宜還悶不吭聲的笨蛋?疼你的人,可不是只有辰那總有一天過勞死的傢伙。」

冷不防大方放送的炙熱,是乾的真實深情。

聞言,離的雙頰,一點一點染上一層誘使人一親芳澤的薄香顏色。他沒有退開,垂著眼,試圖消化這份令自己陌生的熱情。

乾對他的喜歡,是不是…?

雙眼一睜,辰發現自己整個人在稻見半是赤裸的胸膛上,對方正酣睡著。

最後的意識,逗留在青年給他念讀本上頭,再也擠不出一絲具體的印象,只餘似是而非的模糊光影,囂張橫陳。

「現在是丑時啊…。」

外頭打更聲響,迢遞入耳,年輕王者淡淡地感嘆。他很少在這個時辰醒來,說精確點,經常性挑燈夜戰的自己,此時此刻多半尚未就寢。

稻見來訪時例外。

暫時沒有睡意的男人,溫吞吞地起身盤坐,近距離觀察臥禢之側的熟睡青年。斂下眼皮後,丑族少主的容顏,滿溢無邪的天真。

一向自律甚嚴的年輕王者,看著看著,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沿著對方俊挺的五官,一吋吋描摹圈畫。

摸啊摸的,無預警張開的一雙黛青大眼,盈滿笑意的同時,猝不及防將人給拉入懷裡,牢牢抱好。

「要不要我唱搖籃曲?」

「不要,你每次都唱些偎紅倚翠的靡靡之音。」

不經雕琢的埋怨言詞,是辰在稻見面前毫無偽飾的真實情緒變化。現下的他,只若,討價還價的小兒稚子。

「我覺我唱得挺好的啊。」

天然撩的青年,總是面不改色無心地吹捧自己,卻讓人無法反駁。因為,謙懷的丑族繼承人,絕對有那個本事,驕傲炫耀。

「胡說八道。」

慵懶地靠在稻見身上,盡付一聲笑罵。他的安睡,源自於青年待在身畔時,無以名狀的舒心感。

所有的嗤之以鼻,面對丑族少主時,全成了自欺欺人。

「要不,我再給你唸唸讀本?」

帶著朝陽般暖意的大掌,蓋在年輕王者的腦袋上,輕輕摩娑。稻見一向很懂得如何哄對方安然入睡,他的力道,拿捏得恰如其分。

在辰有機會抗議之前,一股濃烈的睏倦之意,猛然強襲而來,一步一步,引領男人,再度跌入夢鄉。

「好好睡吧,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腦袋目前異常清醒的青年,摟著與周公奕棋的年輕王者,忙不迭分析早些時候丁刻意捎給自己的支離破碎訊息。

『喏,夏光每次查到的資訊,拼湊出的結果,大異其趣。我不允許任何人,成為辰王者之路上的在背芒刺!』

一臉嫌麻煩的男人,找上自個兒的理由十分簡單:依理,他們不能干涉他族內政。冬鏡與秋熌私交甚篤,也許,可以利用更多的蛛絲馬跡,防微杜漸。

有所決意後,稻見在不驚擾辰的前提底下,悄然無聲摸出對方的臥房,喚來貼身護衛。

「冬鏡啊,幫我查幾件事情,可別在秋熌面前露出馬腳,他精得很呢。」

一層薄薄的雨幕,忽地垂落在夜空,沾了青年一身濕。稻見沒打算躲雨,就這麼隅坐簷廊,諦聽著階前點滴。

他許久不曾觸摸九曜的決策中心了,遲鈍察覺辰對自己似有若無依戀的那一刻起,毫不猶豫轉身,走出神樂殿的中心範疇。

年輕王者的精神世界,強悍到無懈可擊,卻也滿目瘡痍地不忍卒睹。稻見十分單純寄望,當辰感到疲累時,自己,能為對方撐起一片無憂無慮的天。

於是,丑族繼承人總是綻著最炫目的笑容,等子族少主,對他撒嬌。

坐著,坐著,青年唱起了王者幾分鄙夷的搖籃曲兒,直到,找不著專屬的靠枕,依靠本能運作,滿是不悅的男人尋來為止。

「要不要吃花之浮島?」

茶色土壤抽出嫩綠的新芽,再搭配唯美的櫻色,庚將三色糕底的柔美蒸蛋糕,輕推向前。

「庚哥,我…。」

低嚅兄長的名諱,辛有些惶然不安地攪弄白皙漂亮的十指,看在男人眼中,就像一只怯憐憐的鵝黃絨毛小雞。

他揚起很淺很淺的弧彎,將大掌蓋在雲水色的腦袋上頭,恣意地搓了搓,弄亂少年柔軟的髮。

「絕對的力量,容易使人絕對的腐化,你不需要去質疑自己的選擇。Kanoto,以有情之心照看世間不是件壞事,但,別讓你的多情,成了濫情。

真出了岔子的話,丁哥還有庚哥,罩你。」

末了,寡歡的男人,眼帶笑意。

「庚哥,也有式神嗎?」

信手拈起色澤粉嫩,象徵春日甜美呼喚的花之浮島,得到男人保證而寬慰一顆驚疑不定心思的辛,一面品嚐,一面提出自己的疑惑。

「沒有。」

庚黑著一張臉,簡短而急促地回應。實際上他有,是一對長得一模一樣的毛絨絨小傢伙們。

兩只不省心的小動物,總把他醋缸外壁又薄又透的情人,搞得雞飛狗跳。

低聲吟唱咒術,在少年滿是好奇的目光下,自掌心無端竄出一縷青紫的妖異幽微焰火。旋即,火光熾盛,一如沖天焰火般讓人無法逼視。

「庚哥,這是?」

還來不及驚詫,只見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掌中火球砸向院落深處古木,瞬間,蓊鬱林木燒成了灰燼。

「鬼火,之前不慎被惡獸附身時殘留下來的力量。老實說,我目前還沒把握完全控制它。

辛,盡你的全力去做,不必有所畏懼,嗯?」

少年用力點了點頭,凝視對方的眸光中,帶著只若初見的崇敬與崇拜。總有一天,他想像庚哥一樣,強悍而溫柔。

特意過來開導關懷酉族少主的庚,陪對方吃完糕點後,不太認真想著要不要走一趟未族皇城?

「我們走吧。」

在辛以為自己錯耳的遙望中,彷彿瞧見了他的庚哥,一手一個牽著兩個粉妝玉琢的奶白娃兒,慢慢消失在皇城盡處…。

慢悠悠來到情人的住處,一股撲面而來的細緻血腥味血腥味令他微微愣了愣,好半晌才想起,這是自己貼身護衛身上揮之不去的氣息。把夏光借給丁好一陣子,他,就遺忘這股味道了嗎?

「你這副傻呼呼的模樣是怎麼啦?」

好笑地看著庚佇立在門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連自己靠近伸手擁抱,都恍若未覺,不禁刮了刮對方臉頰,軟聲詢問。

「我聽說你推拒這次的外交公務,理由?」

「誰要和乾一起接待外賓?光是想到就讓我雞皮疙瘩掉滿地。反正,不是還有離和稻見?」

「公主也受邀前來,你捨得錯過看她披上白無垢的機會?」

「拜託,我真正的意中人現在正讓我摟在懷裡,我又何必乞求外力圓滿自己的緣份呢?我的小猴子,你未免太不解風情了。」

在溫柔的埋怨聲中,丁把自己的唇,貼上了臉蛋一點一點變紅發熱的情人雙唇上,討了一個甜膩膩的吻。

暫時沒有老實坦白一切意願的他,就這麼放認自己沉溺在難得的靜好歲月中,直到,意想不到的資訊,無預警攤在陽光底下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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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洸離

    驟雨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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