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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見大人,又讓辰給溜了!」

「無妨,早點回去休息吧。」

溫和地安撫了新進的年輕員警幾聲,青年褪下一身筆挺的警察制服,換上輕便衣裝,迅速溶入夜色中,穿梭在紙醉金迷的繁華巷道中,像極了一抹地上無聲的黑影子。

熟練避開巡邏隊伍,稻見在不發出半點聲響的前提底下,摸進一棟豪宅裡頭,輕盈靈巧進了屋,卻無人察覺。

青年大搖大擺地踏入靜寂的書房,不意外身著如血般豔烈赤色馬褂的那個人,正背對自己,專心作畫。

他悄然湊上前,在男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對方抱個滿懷。

「警界的明日之星老愛我往這兒跑,你不怕乾下令射殺你這有損警方威嚴的小子嗎?」

被擁抱的那一瞬間,辰擱了筆,半點不戀棧濃墨滴落再度毀壞的未竟畫作,笑罵了聲。

高層最看好的優秀警官,卻總窩在黑幫大老的宅子裡溫柔繾綣,成何體統?

然而,男人沒有放開青年的意思,一拉一帶,將稻見壓制在木頭椅子上,翻身跨坐上去,送上自己的吻。

「在學長抓到我的狐狸尾巴之前,又有何妨?辰,我好想你哦。」

「二當家。」

隨著一聲缺乏起伏的清冷嗓音,青年遞上一杯盛裝在昂貴琺瑯彩瓷茶杯裡頭的熱騰騰蘋果茶。

「那麼稱呼我,聽起來挺彆扭的,Hanare。」

男人苦笑了下,接過對方體貼自己滴酒不沾的好意。明明該是細膩品嚐的滋味,卻在他稍嫌粗魯的動作中,化作水酒一般的存在。

「Kanoe。」

青年笑了,在幾乎僵硬壞死的五官語言中,綻開清豔似幻。

沒換下舞蹈表演時我見猶憐的假象,他就這麼親暱攬著男人的臂膀,回到附近住處。

當庚給自己卸妝時,任由謠言,不脛而走。

「這陣子還好嗎?如果有人敢碰你,我會讓他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隨手將揣在懷裡,體溫溫熱不了的冰冷槍械擱在桌上,男人坐在青年面前,仔仔細細給對方抹去臉上艷麗胭脂。

掛在嘴上的佞聲威脅,從來不是子虛烏有。

離再度笑了,當對方為自己褪下身上多餘的裝束,他並不介意自己渾身赤裸,就這麼懶洋洋地靠著庚精實的肩胛,闔眼小憩。

「你這番言論,聽起來好像黑道。」

「我不是嗎?」

沾滿鮮血的雙手,青年卻只是笑笑帶過。伸手,一件一件解開男人身上過多的束縛,直到怵目驚心的傷口,在緋色的瞳眸中,綻豔。

「你受傷,沒有處理傷勢?」

結實軀體上,彈子擦過的焦痕,伴隨黑糊糊的彈孔,不斷淌出殷紅血水,不忍卒睹。

若湊近些端詳,庚的西服上,凝固的闇紅血痕,像是畫壞的潑墨山水,濺得到處都是。

「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Shin呢?」

「老實說,我不知道。」

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使得他根本來不及馳援辰,雙分的戰場,像是,最無情的嘲弄。

一身白的噬神,染著血,噙著笑,沐浴在月華底下,不要命地衝著男人開槍,一槍快過一槍,不把男人打成蜂窩,誓不罷休。

「Hinoto?」

「嗯,最近那個空降的高階員警,和乾平起平坐。」

即使差點被對方傷了要害,堵住去路,庚仍然忘不了,月下冰冽眩惑的盈盈笑意。

『終於見面了,二當家。』

離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只是找出醫藥箱,給對方清理和包紮,而後,強迫庚留宿。

一雙蜂蜜色的眼眸,因為吃驚微微地瞠大。無法理解的現況,讓薄噴在裸露頸骨上的濕熱氣息,更顯癢麻難耐。

「庚?」

平時簡單甜膩的單音節,卻因喉頭乾澀而顯得窒礙難行,像是一個破碎的氣音,不成調。

背脊抵著暗巷中的紅磚牆瓦摩擦,讓丁不舒服地皺起眉,然而,他卻無處可躲,像被優秀狩獵者盯上的雪白兔兒,只能坐以待斃。

修長勻稱的骨節,藏在只露出無名指及小指的黧黑皮手套中,指骨上一只樸素的銀戒子,刺得人雙眼生疼。

那是一雙肌肉線條極美的手臂,如果,忽略雙手的主人正把自己困在臂彎與牆垣之間的話。

壓在紳士帽底下的琥珀色眉眼,泛著妖異的艷魅之色,惑人心弦。丁下意識想逃,卻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忘了,別開目光。

男人錯失最佳的逃跑機會,於是,被蠱惑的他,讓庚壓在牆上,強吻了。

「放開我。」

冷靜、冷淡、森冷的嗓音,繚繞在安安靜靜的室內,特別地清晰。青年歪著頸骨,臉上揚著大大的盛綻笑意,不為所動。

「恕難從命。好不容易才抓到你這隻大老鼠,得留著給學長的功勳,錦上添花才行。

唔,不過人人聞之色變的黑幫首腦,和我想像中不太一樣呢。辰,你好可愛哦。」

有著朝陽般明亮笑靨的年輕警官,一面吐露拒絕的字眼,一面蹲在被嚴嚴實實綑綁的男人面前,伸出大掌,揉了揉對方看起來柔順好摸的銀鼠色腦袋。

那一剎那,辰整個人愣住了,隨即,一雙淡銀色的眼中,悶燒著不想掩飾的殺意。

從沒有人膽敢這樣對待他!

「你這樣子,彷彿氣鼓鼓的白倉鼠。對了,我叫稻見,官階是一線三星。」

沒什麼距離感,某方面神經粗到不行的青年,恣意在男人腦門上搓揉了好一陣子,才笑吟吟報上自己的基本資料。

霎時,辰差點維持不住君臨天下的完美王者外皮,他竟然成了一個無名小卒的階下囚,還被對方理直氣壯輕薄?!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男人才曉得,萬水千山,甘於平凡的青年,只不過是把所有的榮耀推給乾,為了兩人早已約定好的盛世太平。

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男人發現自己身上纏綑的繩索鬆綁了。取而代之的,是翻飛淒豔的純白繃帶。

他傷得太重,這幾天反反覆覆發著高燒,總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沉重的傷勢被好好處理過,然而,辰不相信稻見有那個能耐,給他剜肉刨子彈。如此乾淨俐落的手法,男人只想到庚身邊那抹沉默無聲的影子。

男人發出一聲很輕、很輕、很輕的笑聲,似是自嘲,又像嗤之以鼻。

有哪個笨蛋會這樣引狼入室,放任最兇狠的殺人機器,在自己的房裡給敵人治傷?

但,待在青年的床上,他似乎睡得特別安穩。

稻見端著清淡吃食進房時,瞧見的,便是披戴一身銀白霜華,似笑非笑瞅著自己的男人。

「我沒想到,你如此愚不可及。」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傷養好之前,你都可以舒舒服服窩在我這裡,不是嗎?」

一屁股坐在床沿,青年手裡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雙手完全使不上力的辰,沒打算苛待自己,揚著有些懶漫的笑容,對稻見頤指氣使。

「餵我。」

最單純的傲慢,不過青年不以為侮。他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吹涼,溫吞吞地伺候男人喝完一整碗的熱粥。

其實很挑食的辰,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他覺得這碗粥味道很好。

稻見收拾飛快,再次進房,手裡多了一個沉甸甸的木盒子。臉上綻放的笑容,讓男人錯覺,是朝陽。

「猜猜看這是什麼?」

「項上人頭。」

對方的笑顏,很是具有欺騙性。加上一臉邀功的模樣有些嬌憨,給青年逗樂的年輕王者,從善如流,不假思索回答。

空氣裡微微飄散的血腥味,騙不了他。

「背信忘義的傢伙,不該苟延殘喘在這個世間,礙了學長的道路。」

掀盒的片刻,饒是辰慣看秋月春風,也無法遏止自己的眼前,一片凌亂。這小子,到底…?

窩裡反導致關鍵戰役潰敗的背主奴,滿是驚恐地瞠大雙眼,沒有一處完好的頭顱,不難想像死前遭受到什麼樣不人道的待遇。

「我把情報提供給二當家身畔的那個人,他就送這個過來給我。你的傷也是他打理的,他真的很厲害耶。」

「庚呢?」

「讓丁學長整天叨叨念念著,學長都快翻臉了。」

爆炸性的資訊接二連三,迫使辰不得不重新評估起面前笑得很無辜燦爛的小警察。

心底默默滋長,螫著自己的不知名情緒,要等日後男人豁盡一切,對青年告白以後,才懂。

「陪我跳舞。」

「那有什麼問題?」

男人脫下外套,解了槍枝,張開臂膀,衝著青年擺出邀請的姿勢。離自然而然搭上去,與庚,共舞一曲沒有樂音的沉默。

二當家,從不在人前舞上一闕傾城。

「你的舞,跳得還是那麼好。」

「早生疏了,在你的面前,不過班門弄斧。」

一向很謙虛的男人,笑著由衷稱讚。剩餘的刻骨遺憾,已經,不會再裂開鮮血淋漓的傷痕了。

『Hanare,我不會跳舞。』

逼自己傾吐違心之論,庚沒有注意到,他望著離的舞蹈時,臉上的神情,有多疼痛。

總能看透事物本質,但當事人毫無自覺的青年,十分堅持地對男人邀舞。

被動被離拉著起舞,身體常年的慣性,終究背叛了庚這些年來的苦苦壓抑。那是,缺少了觀眾,最完美的雙人舞。

後來的後來,青年才真正明白,男人那時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背後,是義無反顧放棄的夢想。

為了成全家國大義,他的二當家以及年輕王者,毅然而然地握起槍桿子,任由遙迢血路,玷汙少年時期的純粹想妄。

在一條條人命哀吟前,夭折決絕的庚還有辰,不再作夢。

於是,離總是理所當然,要男人陪著自己任性。

「你的氣色看起來挺不錯的。」

乘著月色而來,隅坐窗櫺的男人,咧開猶如月亮碎片般的清冽笑容,調侃愜意待在某個小警察宿舍裡養傷的年輕王者。

「Kanoe,你比我想得還狼狽,鎮日讓Hinoto追著跑?」

被青年好生照料,吃好睡好,因此白皙臉龐變得紅潤的男人,在淺淡笑意中,意有所指。

「我都不曉得,他哪來這份閒情逸致?」

十分無奈默認某一位高階刑警像塊黏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盛綻著傾世桃花的眉眼,無聲低語花好月圓。

摸不透的行為模式,庚也許,並不討厭。

閒話家常過後,半點不介意這裡是警官住處的兩名黑幫首腦,直接談論起後續的肅清與處決。

有些人,沒有活著的價值!

庚悄悄地來,悄悄地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辰靠在軟枕上頭,漫不經心等待稻見回家,給他預備一頓好吃的。

年輕王者並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轉變,正往哪個錯誤的方向,傾斜。

「二當家來過?今天吃雞蓉玉米粥好不好?收隊的時間太晚,我來不及上市場繞繞了。」

「你不覺得,成天有黑道把你這兒當自家廚房進出,有哪裡不對嗎?」

「因為Shin你在這裡啊,二當家如果不來,我可能要替你擔心了。丁學長那麼感興趣的人,斷不能,冷血無情。」

毫無距離感與機心的青年,回答地理所當然。當稻見自顧自地摸過來,揉揉年輕王者的腦袋時,辰,垂著眼接受了。

「我不會要求你們做做不到的事情,辰的下腹都快被打穿了,還沒找到人?二當家的行蹤,當真如此滴水不漏?」

乾坐在真皮沙發上,雙腿優雅交疊,以揶揄的語氣,一句一句地刮。男人面前一字排開的員警們,頭壓得不能再更低,深怕與長官氤氳不明黑氣的翡翠色眸子,四目交接。

「沒事沒事,如果遇上二當家身邊那具人形兵器,能全身而退已屬萬幸。你們都下去吧,繼續追查。」

稻見噙著笑,翩然而來。溫煦的嗓音,如同赦令,小警察們登時做鳥獸散,跑得一個人影都不剩。

「學長,要不要讓我出面?」

青年的大大笑容,很是具有欺騙性與渲染性,不過,乾不吃這一套。

「我說你啊,有人會隨隨便便把底牌掀出來的嗎?蟄伏的你,總有一天,要讓所有人,驚豔。」

站上權利頂峰,驕對天下英雄競折腰的那一刻,他們共同的信念,才有實現的可能。

乾從不在乎,這條註定染血的道路上,他必須制定多少軍略,一一掃除障礙。

稻見安靜地聆聽,一句哽在喉頭的問句,始終,沒有脫口而出。他掖著藏著的秘密,可是要當場拖出去槍斃的。

青年從不質疑自家學長的任何決策,但,又有誰能夠武斷認定,辰就一定是錯?

不經意間握起的拳頭,是一直以來同調的兩人,逐步走上背道而馳歧路的始點。未來的某一天,稻見會為了護著辰,與乾,持槍相向…。

『你知道,我和辰,求學時代曾經是同學嗎?』

『辰這個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人命哀吟與犧牲,對他而言,不過一連串沒有意義的數字。你,就這麼想給他當踏腳石?』

『如果我始終存在最大的利用價值,辰就會一直一直,把我裝在心底吧?』

天真到近乎愚蠢的發言,男人卻吐不出任何一個否定字眼。一顆冷硬的心,在青年溫熱的掌心中,會有溶解的一天吧?

「來我這兒,還心不在焉的,不怕我把你趕回乾身邊?」

見青年一塊紹興鴨架啃了半天還啃不乾淨,舉手投足優雅如詩的男人,忍不住笑罵了句。

「欸欸,這個時間回去找學長,他一定會扒了我的皮!」

稻見笑得滿臉無辜討好,辰的豪宅裡,縈繞著一股沉郁的燻香,沾上他的肌膚與髮,久久散佚不去。

乾並不喜歡自己與黑道第一把交椅有過多的接觸,每次的逗留,青年都很難自圓其說。

學長幫著他一起遮掩的天大機密,可是,會毀了男人的似錦前程。

「Shin,你怎麼都不吃?這烤鴨夾餅,不合你的胃口嗎?」

挨蹭辰身邊,稻見一把將對方摟進懷裡,炙熱的唇,落在對方微微裸露在黑襯衫下的頸骨上頭,軟語呢噥。

男人沒有試圖推開青年鋼鐵一般的臂膀,任由他的情人,在賽雪欺霜的頸子上,綻豔。

誰也不記得那一盤烤得蜜脆多汁的香甜鴨肉,甜軟哦吟,在昇溫的肢體接觸中,焚燒著煙柳斷腸。

在決裂與背叛到來的那一天之前,他們可以不顧一切,伸手相擁。

「二當家,我們又見面了。」

一雙始終帶著笑語盈盈的蜂蜜色眉眼,伴隨優雅攔截的漂亮身姿,那一抹搶眼的白,庚不曉得該怎麼忽略?

心底低低嘆息了聲,辰受傷的這段期間不管上哪兒都會碰上的高階刑警,簡直,是個瘟神。

面對不請自來的男人,庚短暫考慮過後,放棄原本想褪手套的念頭,改以瀲紅唇瓣,輕咬黧黑皮革。

「既然來了,何不留宿?」

「有何不可?」

丁藝高人膽大,二當家都大方開口邀請了,他又何懼請君入甕呢?況且,一對半瞇的琥珀色瞳子,任是不語也風流。

怦然心動,也許,是這樣的滋味。

庚迅速拉開自己緊縛的領帶,握住看似對他毫無防備的男人腕骨,有些粗魯地把對方扯過來。

在丁玩味的笑容之前,黑幫的第二把交椅,傾身吻了始終帶笑的薄唇。

既然要狩獵,庚一點也不介意籌碼賭得大一點。他們兩個在這場交錯的遊戲中,誰會先把心賠進去呢?

「下大雨,你要回去?或者,住我這兒?」

窗外,淅瀝瀝的雨聲襯在青年毫無起伏的嗓音底下,更顯幽冷迷離。庚留宿與否,對青年而言,沒有差別。

「借我睡一晚,現在回家會碰上瘟神。」

過分直接的措詞用字,逗樂了性子清冷淡漠的離,他輕笑出聲,猶如風動琅玕般清脆悅耳。

只不過,對青年外貌與魅惑肢體語言免疫的男人,半點,不縈於心。

「Hinoto糾纏你?」

「正確來說,我招惹他。」

庚承認得頗為大方,他在離的面前,從來,掩藏不了什麼。他們兩個,用最親密的姿態,保持十數年如一日的君子之交。

「你的試探,終將玩火自焚,Kanoe。」

「或許吧,但我不容許Hinoto妨礙辰的王者之路,若一定要有人中箭落馬,那麼,我選擇玉石俱焚。」

離搖搖頭,他指得不是這個,但庚不懂。不作任何解釋,是他們的默契。

一絲難聞的鐵鏽味,如同煙圈,安靜纏咽在鼻翼,令青年皺起了眉。他不喜歡這個味道,所以,庚不曾讓對方踏入自己專屬的範圍,除非…。

「我得走了,你知道他在你面前現身的意義。」

「我跟你去。」

離挽住對方的臂膀,無言的堅持,由不得對方拒絕。

「辰會不高興的。」

庚沒有再多說什麼,只不過執起一柄墨黑的傘率先走入雨中,等著青年一步一步走進自己的傘下,而後,共赴一場血腥的過程。

雨水混合著血水,形成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氣味,四散在暗巷裡,好似,陰溝裡的腐臭屍骸。

庚一手執傘,一手握槍,一張刀削刻畫的深邃容顏,斂去了笑,冷若冰霜,看上去難以親近討好。

像是最卑賤的螻蟻,被人斷去四肢,在地上蠕動掙扎的人影,如果,那還能稱為人的話,猙獰地,惡狠狠地,瞪著眼前出現的簇新漆黑皮鞋。

奮力仰首,人形恨不得將庚扒皮拆骨似的,眥目欲裂,發出野獸般的兇殘低吟,但,那不過一場困獸猶鬥的荒唐戲碼,入不了庚的眼。

「這是第幾隻貓?」

「二當家,只剩最後兩隻了,其他叛徒,通通被”他”處刑虐殺,並將屍塊交由警方處置。」

男人的下屬,畢恭畢敬地報告,對於自家闇影翻新花樣的暴虐行徑,他向來毫無感覺。

一個只曉得殺人,興趣是活體肢解的傢伙,庚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放棄為對方注入人類的靈魂。

他所能做的,只有口頭約束。所幸這具不要命的兵器,對自己唯命是從,獻上了肝腦塗地的忠貞。

「你和辰那個鼠輩,一定不得好死!」

淒厲不已的咒罵,散碎在那人近距離一槍轟爛的面部骨骸裡,庚淡淡看了一眼,不掀,任何悲喜。

「在辰所期望的盛世到來之前,我,絕對不會死;交給你們善後。」

打傘的男人,正欲離去,躲藏暗處以久的伏兵,冷不防現身,朝著庚身邊毫無防備的離,開槍。

他想都沒想地抱住青年,瞬間移形換位,介入毫無空隙的子彈軌道中,以自己的身軀保護離之餘,連連扣下板機,擊發。

一槍,瞄準彈道軌跡,以毫釐之差,改變了逼命彈子的路徑;一槍,對準敵方剎那露出的空門,當場射穿對方脛骨,讓淒紅血花,染豔了離彤色的眼。

「夏光。」

伴隨一聲毫無溫度的叫喚,以男人馬首是瞻的殺人機器,彷彿掙脫歲月匣的兇獸,眨眼須臾,擰斷敵方一條臂膀,將人壓制在地。動作之快,下手之狠,半點抵抗的餘地也不留。

「離之所以不貼身帶槍,不是因為他手無縛雞之力,而係,沒必要髒了他的手!

夏光,我不想再看到這種髒東西,給我弄死他。

對不起,讓你觀賞了一齣不堪入目的劇碼,我們走吧。」

相當不悅的庚,冷著臉下達最殘酷的命令,而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我想見辰。」

從頭到尾身為旁觀者的離,淡然提出要求,他知道無論如何,庚會同意的。

「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有什麼心事,要不要說給我聽呢?」

月光底下,顯得不真切的練白顏色,勾勒江南煙雨般的溫柔笑意,大剌剌佔據男人的床,問上一句繾綣。

丁笑得挺開心的,慵懶的他,朝著浸淫一身雨露與濃厚血氣的二當家,招了招手。

庚不想說話和思考,順著最原始的本能,來到被自己戲稱為瘟神的男人身畔,任由對方,把他按坐在地,腦袋趴上床沿,而後,被整個抱住。

雪松的清香,剎那,迢遞入心坎兒,賴著不肯走了。

「袖口的煙硝味這麼重,又殺人啦?不對,你不需要親自動手,那個人,自然不留半個活口。」

笑嘻嘻拉過男人衣袖,丁以十分軟膩的語氣,埋怨。一雙不安份的手,倒也沒閒著,利索解開礙事的領帶與襯衫鈕釦,將自己濕軟的唇,貼上去。

「喜愛軟玉溫香的你,卻在我這兒啃男人的脖頸?」

「你有推開我的打算嗎,二當家?」

男人的問句很甜很軟,猶若一根輕飄飄的鴻毛,似有若無地騷拂心間。窗外杳杳明滅的燈火映入淡茶色瞳子,幾乎已經消失殆盡的情緒,在那一刻,似乎,又活靈活現了起來。

於是,庚爬上床,壓倒了毫無反抗意圖的那個瘟神…。

「Shin!」

一看到上半身被雪色繃帶覆沒的年輕王者,青年便慌慌張張地靠了上去,拉著對方,一吋一吋檢查。

非要自己親自用雙眼逐一確認,離才能感到安心。

確定辰身上沒有多個窟窿後,他把男人像個布娃娃一樣摟在懷裡,用力蹭了好幾下,不想放開。

青年總是,害怕男人某天死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Hanare,這點小傷,死不了人。」

辰將一切清描淡寫,若不是沉傷難癒,他也不會窩在某個小警察的宿舍裡,讓對方照顧自己。

長年爾虞我詐中打滾訓練出來的敏銳直覺,使男人在第一時間肯認青年對自己來說,無毒無害。

與其讓庚疲於奔命,倒不如…。

「回去的時候,找稻見討我的槍防身,他一定會給你。我不容許任何人,有碰你一根寒毛的機會!」

「Shin,最喜歡你了。」

從不吝惜說出口的喜愛,是青年還不懂的孺慕之情。辰淺溢一聲笑,目送他極盡所能寵愛的離,慢慢,走入雨幕中,走遠,走遠。

「你怎麼能肯定,我會把你的慣用武器乖乖歸還呢?」

「離和我還有庚,是不一樣的,而你,不因他和我們走得近,而將離視為當然之惡。」

一雙通透的冷眼,平心靜氣陳述這段日子以來的觀察心得。稻見聽聞之後,露出了比喜歡還要溫柔的浮光。

「我覺得你真的很可愛耶,如果,我想吻你?」

意想不到的問句,最終,定格在一個棉花糖般又甜又軟的親吻上頭,辰精密不已的腦袋,因此當機了。

「啊,汪汪。」

迎面而來的男人,讓青年不假思索衝口而出。聞言,乾大感興味地挑了挑眉,還真是可愛的稱呼,不是嗎?

「這是那傢伙現在對我的評價?」

微帶嘲諷的言詞一出,意識到自己又想到什麼說什麼的離,粉著雙頰,點點頭又迅速搖搖頭,看在男人眼底,當真,有趣得緊。

「我送你回家。」

眼前忽略身高,漂亮到不像話的青年,是庚對外的"女朋友"。但乾很清楚,這兩個人的關係,絕對清清白白。

「你不是壞人。」

離的無心評論,讓男人,真正將對方的身影,映入自己挑剔的翠色眼眸中。他,挑釁似地陳述不變的誓言。

「但我想置辰還有庚於死地,你這傻小子。」

「滴酒不沾的你,卻老出現在酒館,可真是奇聞軼事。」

乾給自己點了杯後勁強烈的長島冰茶,再追加一杯現榨的柳橙汁,招待他調笑的對象。

「你還記得我不喝酒啊。」

接過新鮮果汁,也不怕男人動什麼手腳的庚,三兩口一飲而盡。重情而念舊的他,溫聲感慨。

「不過就是記著你和辰每一個瑣碎的習慣而已,又有何難?

聽說你這陣子和我們局裡新來的那傢伙走得很近嘛,真是令我開了眼界,Kanoe。」

「那個瘟神嗎…?」

一句含在口中模糊的低喃,卻不妨礙聽力極佳的乾,完整入耳。向來看對方不順眼的他,十分不給面子地朗笑出聲。

「你和你那個寶貝女朋友,都有這種隨意替人取綽號的喜好?」

「Inui,你和離接觸,是有意或者無心?」

檸金色的眉眼,瞬間綻迸出森寒如雪的精光。雖然他不認為青年會因此受到傷害,但,和乾牽扯太深,終究…。

「Kanoe,你也許瞞得過其他人,但騙不過我。你和他,不可能有什麼,和咱們的瘟神丁哥哥,也許,有那麼一絲一毫的可能性。」

男人說得斬釘截鐵,認識庚又不是一年兩年,如此潔身自好的傢伙,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啊。

「你對三年前那一場惡火,可還有印象?」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自己與丁之間的荒腔走板,一句悠悠詢問,是庚看不見終點的自欺欺人。

和Hinoto越是剪不斷,理還亂,到了結局的那一刻,他們兩個人,只會越傷心。

乾沉吟了起來,天外飛來的這一筆,男人究竟想表達什麼?

「Inui,一開始就註定好的悲劇,叫作飛蛾撲火。」

一動不動地趴在玉檀香製成的泡澡桶裡,放任溫度略高的池水,淹過一吋吋肌膚,幾乎,到了滅頂程度。

雀茶色髮絲,恰似水底油油招搖的蛇,載浮載沉。

一雙骨感勻稱的手,越過水平線劃開的弧度,蓋在柔軟的腦袋上,輕輕搓啊搓的,不曾稍停。

削尖下頷,枕綠檀木邊沿,扯開嗓子,淺斟低唱,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甜軟地彷彿能掐出水似的。

一根脊骨上鮮明的燒灼痕跡,是誰剩餘的遺憾?指頭覆蓋上去時,低啞啞的悶哼,破碎在一葉葉,一聲聲的歌唱中,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還疼?」

「一頁被粗魯撕去的蒼白歷史,我不曉得怎麼遺忘。」

「那別想了,想我如何?」

溫言軟語吻上好似連擺尾的力氣也失去,擱淺岸邊那人的眉心。從僵硬到軟化,最終,半裸軀體貼燙在一塊兒,纏綿。

「Kanoe,把你給殺了,你就會永遠屬於我了。」

伴隨最甜膩的黑色情話,兇惡將對方壓進水底,再若無其事拉起來的行止,也許,是不小心暴露的…。

一絲寒意,透過膚肉鑽進骨髓裡,讓辰有一點點不高興地皺凝眉宇。

還真是身無長物的小警察宿舍啊,不要說壁爐了,連個暖氣都沒有,某種程度上不怎麼耐寒的男人,心情更加惡劣了。

軀體纏滿繃帶的緣故,上半身寸縷未著,窩坐在某個青年窄小木板床上的辰,無聲問候了乾好幾句。

「很冷。」

帶著點命令式的語句,是男人不自覺的情緒外放。不是溫和的,充滿壓迫感的黑幫第一人,在尋常人家的喜怒哀樂中,清晰了某一處的渴求。

對於辰其實有些無理的傲慢發言,向來頓感而毫無知覺的稻見,立刻脫掉自己的外套,遞上去。

「對不起,我的衣服只有這幾件,先穿這個好不好?看你中意什麼,我再去幫你添購?」

「我平常偏好的牌子,會要了你一個月辛辛苦苦掙來的錢。」

隨意將帶著青年體溫的短外套披上身,那是一種讓人不由自主依戀的溫暖觸感,若不是被稻見盯著,男人也許會蹭個幾下。

對方提出的解決方案,讓一貫錦衣玉食的辰覺得好笑,不免淡淡戳了戳青年的天馬行空。

「那有什麼關係呢?待在我這麼窮酸的小地方,很委屈Shin你啊。」

他注意到,男人夜半三更時分無意識的翻覆動作,然而,有傷在身,過程非常不順利。

青年不知該如何是好,乾脆摸上自己狹窄的單人床,側身把對方摟進懷抱裡,一下一下拍撫著。當他這麼做,睡不好的年輕王者,慢慢發出了規律的呼息,微微蜷縮身子靠著青年,一夜好眠。

不過,這可苦了稻見,隔天一早要偷偷摸摸翻身下床時,總會被辰狠狠咬上幾口磨牙,留下一排幾近撕咬下自己一塊臂肉的鮮紅牙印。

怕精明的乾察覺,青年只好在手臂上纏繃帶,蒙混過關。

男人慢吞吞地笑了起來,稻見的答覆,無意間勾起他已然淡去的軍校生活,還有,曾經的兄弟。

乾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他和庚啊,卻沒有唸到最後。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Kanoe,你不必自毀前程。』

『Shin,證明給我看,你的理想,沒有錯。或繁華,或荒涼,我會和你一起走過。』

「過來。」

不欲人知的傷春悲秋結束後,仍感到些微寒冷的辰,把對方喊了過來,靠在青年身上,取暖。

靠著,靠著,一股莫名倦意襲來,辰斂下眼睫,靜靜倚著稻見,沉沉睡去。

「Shin,祝你有個好夢。」

赤足踩在木質地板上,無須樂音,由沉穩到輕靈,銀雪身影緩緩以迷離足跡,舞出一曲惆悵而刻骨銘心的孤寂氛圍。

捨去了氣定神閒,男人用最純粹的姿態,低訴著永不磨滅的記憶。

「你會跳舞?」

「拜託,不要太小看我好嗎?這也是我。」

律動過的肢體,帶著蒸騰熱氣,丁一面軟黏地埋怨,一面拉過庚,有模有樣地邀請。

「和我共舞一曲,我可不接受你說自己不會跳舞哦,Kanoe。」

他早把二當家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驕傲的丁,可不允許自己打一場沒有勝算的仗。

「你知道對我來說,這是一種疼痛?」

庚像一具精緻的提線人偶,在男人翩旋的舞動中,綻現眩目。而他,試圖忽視心底不斷在螫的某一處。

一字一句,是自己不曾呼救的心如刀割。

「你只是什麼都想自己一個人承擔,揹不動的時候,對我撒嬌怎麼樣,Kanoe?」

丁不急著要對方回答,他只是引領著庚,又跳了好一陣子,直到兩人精疲力盡,將被汗水濕濡的身軀,靠坐在一塊兒為止。

「…好。」

於是,他給了二當家一個溫柔至極的吻。

落了一場大雨,離沒有帶傘。

說得精確些,青年從來不自己攜帶雨具,他總是理直氣壯走進庚替自個兒撐開的墨色傘下,攬著男人健壯的臂膀;或者,接過年輕王者手中的傘,為對方打傘。

慢條斯理喝掉手中的香蜂草茶,淡雅的色澤裡,隱約透出一股林檎清香,藏在濃烈的檸檬氣息背後。

離就這樣捧著茶杯,倚靠窗櫺,什麼也不想,等有人接他回家。

「Hanare,你這個傻愣愣的小子,有人像你這樣空等嗎?庚給瘟神纏上了。我送你回去。」

「你來了。」

乾並不想吐嘈,青年似乎是憑著一股毫無科學根據的直覺,盼到自己的到來。簡直啊,亂七八糟的。

傾盆雨勢,一把傘,撐兩個人,顯得有些勉強。乾沒特別說什麼,他不過把泰半傘面,往離那一邊傾斜。

青年看在眼底,不置一句可否,他只不過在抵達家門時,從屋內拿了條乾淨的大毛巾,遞上去。

「只有Kanoe,可以跨越這扇門。」

離的發言,並不因此掀起乾的心底波瀾,他只是露出小小的虎牙,噙著優雅嗜人的笑,自信宣示。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願請我入門。」

「夏光如此失職?」

俐索地褪去男人猶帶闇色血跡的西服外套,三兩下將庚巴個精光,多半無喜無悲的離,難得將不豫外露。

他啊,不愛庚還有辰,受傷的模樣。

性格溫厚的男人,搖搖頭,任由青年為自己處理身上隨處可見的赤色痕跡,不喊一聲疼,不皺一下眉。

「辰發高燒,我讓夏光去抓藥,這是他的非戰之罪。剩餘的兩隻貓,狡猾非常,手段挺骯髒的。」

聳聳肩,庚顯得滿不在乎。

「Kanoe。」

離微微加重語氣,庚發言的方式,勾起了他萬般不願回想的一頁殘破,失去了熠熠神采的濃灰色雙眼,是誰的不可承受之輕?

「不管這兩個人躲在哪兒,背離辰的叛徒,我不會讓他們死得太輕易。就讓夏光,一點一點慢慢虐殺。」

話沒說完,青年雙手搭上男人赤裸的肩,輕輕墊著腳,以柔軟的唇瓣,徹底堵死後頭的黑色言語。

「比誰都還溫柔的你,不要逼著自己,狠戾無情,我討厭這樣。」

這是他第二次這麼做,上一回是三年前。那時候的庚,失魂落魄,只剩一雙滴溜溜轉著鮮明怒焰的眼,證明,人還活著。

『庚被醫生宣判,可能再也不能跳舞了。舞蹈是他的生命,那等於,直接判了庚死刑。』

「嗯,我答應過你了。不過,辰回來之前,我將為他摘除背後芒刺。」

「要不要我幫你抓逆賊的小辮子啊?」

丁懷抱著不明愉悅,把玩庚淺茶色的短髮,編成側垂一縷的小小辮子,再鬆開,再紮綁。

他的提議,聽起來毫無誠意。

「當初洩漏辰行蹤給警方,讓你們成功伏擊,便是那兩只深溝裡的不要臉老鼠,不是嗎?」

完全不想遮蔭自己的不屑,男人的字裡行間,充滿了鄙夷。

「原來二當家也有脾氣,不完全是爛好人嘛,看來,是我想岔了。」

不知何故,丁俊美無雙的臉龐上,笑意更盛。他單手捧住對方俊朗的容顏,將自己的唇瓣,印了上去。

庚沒有閃躲的打算,隨男人給自個兒一個纏綿悱惻的熱吻。然而,親吻結束後,丁挺拔的五官,忽然皺成一團,活像新愛玩具被搶走的孩子似的,滿是忿恨。

「Kanoe,你和誰接吻了?!不,只有你那個女朋友,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觸碰你!」

對於親暱肢體接觸有異常執著和精神潔癖的男人,咬牙切齒地瞪著庚,十分不高興。

庚愣了愣,丁怎麼知道離這種隱晦而無比親密的行徑?

「Hinoto,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要跨越那條界線,你確定要過問我和離之間的關係嗎?」

除了不行魚水之歡,他還真想像不出來,自己和青年,什麼事情沒有做過?連當著辰的面蛇吻這種破事兒,他們都幹過了…。

丁不發一語,合身外套拿了轉身就走。庚看著對方頭也不回的身影,一點一點笑了出來,直到眼尾沁出了不自覺的淚光。

不歡而散,是他的咎由自取。

怒氣攻心過後,丁反而異常冷靜。密桔色的眼瞳中,閃爍著一絲妖異的瘋狂神采。

「不計一切代價把這兩個人給我找出來,要是逮不到人,就舉槍自盡,我不介意你們因公殉職。」

冷冷地對自家下屬下達不近人情的指令,他現在心情差得很,連基本的人味外皮都不想貼了。

「這是要給二當家出氣嗎,丁哥哥?」

擺明了看好戲的乾,皮笑肉不笑地提出一針見血的評論。新來的這傢伙和庚過從甚密,可不是空穴來風。

「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讓我感到噁心呢,抓不到辰的你,當真不曉得你那個寶貝學弟私底下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毫不留情地回擊,窩藏人犯,還是政府高層欲除之而後快的黑幫大老,可是要殺頭的哦。

「不勞你這瘟神丁哥哥費心,別有居心接近二當家的你,才該小心賠了夫人又折兵。」

乾是看丁各種不順眼,但他的心還沒有黑到能對庚的慢性自殺行為,視而不見。

聞言,男人懶洋洋地笑了起來,早在三年之前,他的心,就不會再感到疼痛了。沒有什麼,是自己不能失去的。

「我逮了兩隻大老鼠給你作為禮物,要不要好好獎賞我啊?」

丁帶了份大禮過來,兩個五花大綁和肉粽一無二致的,便是讓庚這陣子焦慮不已的理由。

「夏光,我不想太快看到他們死,留著等辰回來親自驗收。」

毫無感情起伏將人推入萬劫不復的地獄,既然有膽子背後捅他們的年輕王者一刀,就該有承擔他怒火與報復的勇氣。

「對不起。」

淺垂臻首,老老實實地給丁道歉。哽在喉頭的低聲嗚咽,只有自己才懂的傷心事。

男人伸出雙手,插入榛子色的柔軟髮絲間,給了二當家一個又濃又重的深吻。

他想把庚放在心底,他們的結局,有沒有機會重寫?

自背脊蔓延到大腿骨的燒燙傷印記,宛若一幅畫壞的潑墨山水,不斷重演著當年的傷心欲絕。

庚曾經救了個少年,卻導致自己大腿腿骨斷裂,差點死在火場裡…。

那時候,男人連行走都有困難,一年半漫長又痛苦絕望的復健過程中,是離,陪著他走過。

『庚,他的人生,你揹不動。』

『Shin,他這三年來的痛不欲生,都是我的錯,我還不起他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Kanoe,你的過分溫柔,一直都是你的致命傷,卻,點亮了那麼一點希望的微光。

對了,不要拖到讓我出手,否則,我會讓他的顏面,蕩然無存。』

離撫摸著庚早已結痂的傷口,緩慢游移的指腹,形成一股異樣磨人的癢麻感。男人沒有特地遮斂什麼,嘶啞靈魂重量的呻吟聲,不絕於耳。

「會痛?」

「心痛。」

青年溢出了笑聲,也許是沒有預料到正經八百的二當家,一臉嚴肅地吐露最淘氣的玩笑話。

「Hinoto的存在,是虧欠或者真心喜歡?」

「我無法回答。」

太多的情緒堆積,最終,沉澱成他對丁發了瘋似的在乎。明知飲鴆止渴,庚義無反顧。

「如果這會傷害你,我可以殺了他。」

「一旦沾染紅豔,你就和我們一樣,回不去了。Hanare,辰不可能同意你這麼做。」

執起青年削蔥管似的雙手,男人虔誠落下一吻,否定對方的危險提案。

「我想辰了。」

「那咱們就夜訪警察宿舍吧。」

年輕王者的氛圍,正不知不覺改變,印證稻見對辰的影響力,也許…。

「奇怪了,你的傷口怎麼會好得這麼慢?」

拆開層層纏裹的繃帶,生長緩慢的粉色嫩肉,讓青年滿是疑惑。

不方便親自上藥舖抓藥的他,確實依照二當家身邊那個人送過來的方子,煎藥。

「如果我的傷勢痊癒,你還會讓我待在這兒嗎?」

辰任由稻見給自己檢查包紮,似笑非笑的語氣中,彷彿嘲笑著對方,有多天真,又或者,那只是他的單純傲慢。

「雖然我很想這麼做,可是不行啊,學長會很困擾的。唔!」

忽然被串通的環節,是青年不曾懷疑過的枝微末節。那個人給的藥方裡頭,有個很致命的因素存在。

拖慢傷處癒合的速度,也許,不違年輕王者的本意。

「辰,你非得用這麼危險的方式,出奇致勝嗎?」

稻見不是很確定自己現在的心情,什麼比較多一點?也許,是心疼吧。

他想都沒想地伸出手,撫上眼前那張顯得蒼白的容顏。辰垂著眼,沒有拒絕。

「我要洗澡。」

好段時間都只能讓青年替自己擦澡,覺得不太痛快的男人,提出了使稻見十分為難的要求。

「警察宿舍沒有大浴池,辰你可不可以再忍忍?」

「不可以。」

強硬而蠻橫的態度,是年輕王者自己沒有意識到的,對青年的與眾不同。 

「我想想辦法 。」

此時此刻的青年,不曉得的是,他對辰百依百順背後的理由,是什麼。

辰赤裸裸趴在自家偌大的浴池畔,不想動,讓穿戴整齊的稻見,搓著泡泡清洗自己一頭雪銀的髮。

稍早,青年把藏匿的男人打扮成新進的小警察夾帶外出。他人緣很好,兼之幹他們這一行的,受傷是家常便飯,因此,帽沿壓得低低的,走路看起來有點一拐一拐的辰,一路上不曾被懷疑。

好段時間沒踏入自己的宅邸,年輕王者無端湧起一股恍然如夢的不真切感。庚早已為他掃除所有潛在威脅,活逮兩隻吃裡扒外的不要臉貓咪,讓那個人虐得奄奄一息,只待自個兒,回歸審判。

待在稻見身畔的時候,辰可以什麼都不想,高枕無憂,安逸得使自己錯覺,未曾一腳踏入板蕩年代,以腥紅血染的桂冠,妝點一身。

「哇,你家光是一個池子,就比我的房間大了好幾倍,果然十分委屈你。」

舀起一匙匙溫熱的池水,小心地澆淋沖洗,青年感嘆之餘,心底,似乎微微被刺痛了。

稻見很高興辰願意依賴自己,但他還沒有愚蠢到對兩人之間無法跨越的深深鴻溝,充耳不聞。

終究,是一份鏡花水月的癡妄。

青年的心不在焉,惹得心高氣傲的年輕王者有些不悅,乾脆轉身將雙臂環上對方脖頸,用力一扯。

"碰"地一聲,濺起漫天晶瑩水花的同時,稻見整個人跌入水池裡,不巧地壓在一絲不掛的辰身上…。

男人瓷白臉頰迅速漆染上一層薄薄的緋紅,而後,再也說不出半個正常的字句。

「你!」

材質輕軟的瑩白衣袂,翩飛在夜風裡、月光下,彷彿鑲嵌一層銀底色的霜,在眼簾裡,迷離。

胸前赤金色的金屬項鍊,隨著麂皮短靴踩踏的動作,晃漾玉弧光轉。

庚不穿西裝,不帶槍,一身輕便走入遺世獨立的幽冷湖畔,隅坐木棧橋上,褪去鞋襪,將足部浸泡在冰涼的湖水中。

「夏光,不跟著我也沒關係,我沒那麼容易死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有點無奈地叱喝,身後的那個人,自從他有記憶起,如影隨形,不曾稍離。男人沒想好最適當的距離,就這麼放任對方,作一具偶爾存在自我意識不聽話的殺人機器。

性格暴虐的青年,直接把主人的命令,當作馬耳東風,槍上了膛,對準聳立杉林間幾不可見的黑影。

「嘖,你身邊這小子,還是一如以往敏銳到令人厭惡。」

「退下吧,乾不會趁人之危。我們的對話,你不必聽。」

總是那麼不可一世的男人,拋了一包精緻的小點心過來。剛出爐的熱度,透過薄薄的包裝紙,傳遞,卻再也燙不了庚的心口。

「辰一直很喜歡你烤的小餅乾,曾經滄海難為水。只可惜,就算他沒有被退學,與你的割裂,不過遲早。」

「Kanoe,你這個無藥可救的老好人,先關心一下自己如何?不怕我把你的軍校生活,一五一十告知丁哥哥?」

「已經,都過去了。若那個瘟神有興趣,你不妨,全部告訴他。」

乾沒再吭上一聲,他只不過遞了第二包餅乾過去,那是,庚曾經非常喜愛的口味。縱使他還清楚記得這兩個人的喜好,不再重要了…。

「乾那傢伙烤的餅乾?」

理直氣壯賴在二當家的宅子底,打開對方帶回來的小食,美美享用。丁帶著諷刺的語句,擺明得了便宜又賣乖。

庚輕飄飄的月白衣著,倒是,刷亮自己難以被滿足的眉眼。

「你對我的過去,瞭解多少,Hinoto?」

整個人仰躺在丁盤曲的雙腿上,讓男人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自己淺褐色的腦袋,與乾交談後,那段不常回想的片段畫面,似乎重新活靈活現了起來。

「我想想啊,除了軍校那幾年外,瞭若指掌。對了…。」

後頭的話語,覆沒在丁突如其來的折腰親吻上,沒讓庚,耳聞那一段破碎的清脆顫音。

「你想聽嗎?」

被刻意抹去的痕跡,是年輕王者字字血淚的控訴。他不忍對方清瘦肩頭獨自擔起那份重量,於是,痛快追隨辰的腳步,墮入無間。

殺過人的他們,再也,回不了頭。

「如果你不是一口一個Hanare那小子的話,我可以勉為其難考慮。」

丁一向很狡猾,打蛇隨棍上,替自己爭取更大的利益。他就是覺得庚的”女朋友”各種礙眼啊。

「放心,這個故事沒有離,不過,有乾。」

多年以後,二當家終於正視了烙在青春歲月裡的深刻遺憾,在丁春水映梨花的溫柔浮光中,找到歸宿。

「汪汪。」

乾總在特定時間特定地點,遇上準備返家的離。無法被改變的固定稱呼,是青年的擇善固執。

男人閒暇時分,總刻意繞過來等待,送對方回家。

「你還真是堅持這麼叫我啊,Hanare。走囉,我送你回去。」

差不多能精確解讀離缺乏抑揚頓挫的語調與稀缺表情背後代表的意義,男人總覺得,青年朱色眉眼中沒半點防備的晶亮亮期待,很有趣。

「喏,給你吧,我烤太多了。」

將懷裡揣著的最後一包餅乾,臨時起意給了離。庚和辰的偏好天差地遠,他向來烤出大量的小餅乾,再裝點不同配料,調味。

曾經那麼在乎的兩個人,而今,只剩斑駁回憶可以憑弔。

青年高高興興接過來,直接拆掉裝飾用的緞帶,拈了一片來嚐。咀嚼時的饜足模樣,像是,擁有全世界的純粹幸福。

「喂,你都不怕我下藥還下毒啊?」

「你不是壞人。」

重申自己的直覺,離三兩下就吃完一整包的份量,而後,眨巴眼眸盯著乾瞧啊瞧的,一副不滿足的模樣。

「下次再烤給你,如果,我沒失手斃了你男朋友或者辰的話。」

庚差人把乾烤的小餅乾送過來,稻見簽收的時候,沒刻意遮掩他臉上的欣羨之情。

「學長烤的餅乾很好吃,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整包都給你吧,我不吃這個。」

青年眼巴巴望著自己手中小點心瞧的樣子實在太逗趣,辰乾脆悉數轉手,逕自忽略內心泛起的幽微隱痛。

乾啊,是唸軍校的那些年,特意為自己學烤餅乾的。再回首,不過一場不堪的笑話。

「話說回來,軍校畢業的學長,怎麼會跑來從基層員警幹起?」

稻見一面愉快啃著自家學長讓他魂牽夢縈的好手藝,一面提出埋藏已久的困惑。這簡直,大材小用啊。

辰發出一聲輕描淡寫的笑,他是清楚背後理由,然而,已經與自己無關了。

「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被退學?」

那是他與庚人生的轉捩點,一步,一步,走向再也不能回頭的泥犁無間,化身修羅惡鬼,鍛鑄無情。

青年沒有立刻回答,一片一片把餅乾吃完後,伸了手,把欠缺反抗意圖的年輕王者,擁抱入懷。

「Shin,在你同意讓我閱覽你的瘡疤之前,我不會主動去觸碰那段潰爛入骨的浮生舊夢。」

那一剎那,男人或許懂了,他之所以任由對方為所欲為,甚至把自己壓倒操幹到哭出來,卻不以為侮的理由…。

稻見這小子,對辰來說,是裹著糖衣的致命毒藥。

二當家的臥房裡,有一面極大的穿衣鏡,平常用白布蓋著,因為,庚不愛看自己傷痕累累的身軀。

延誤最佳治療時機,只能以植皮處理嚴重的大面積燒燙傷,然而,男人拒絕了。

「你可真矛盾啊,既然不喜歡,幹嘛擺在這兒礙自己的眼呢?直接丟掉不是更簡單嗎?」

「Hinoto,不要問你不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既然兩個人都還在粉飾太平,那就不要選擇撕開那一層血淋淋的殘破真相。一個要命的誤會,只能用眼淚灌溉,埋葬盛開的可笑天真。

「把衣服脫了吧,你穿太多,看起來很刺眼。」

丁只是禮貌性告知而已,他剝光對方的速度,可謂迅雷不及掩耳。貼上傷口的唇,一面親吻,一面不小心溢洩平時藏得極好的爛糊糊黑水。

他喜歡庚是真,想殺了二當家,卻也是真。找不到適當宣洩出口的情緒,只好,化作一個個炙烈的啃吻。

把庚的腦袋摘下來後,就不會再心痛了,因為,心也跟著再死了一次。

想到這兒,丁悲哀而淒涼地笑了。

辰至少在稻見的警察宿舍裡窩了兩個月,回歸之前,又讓青年理所當然撲倒了…。

男人本身對於情慾十分淡薄,卻拿對方擦槍走火的行止,毫無辦法,總在顫抖著達到高潮之前,被逼出驕傲的淚光。

摸了摸頸子上頭西裝不一定能完全遮掩,顯得欲蓋彌彰的朱紅吻痕,稻見那小子,肯定是故意的!

來接人的庚,十分體貼當作沒看到青年臨離之際,湊上去啃年輕王者頸窩的親暱小動作。

他不是沒這麼對過丁,在男人身上留下幾個曖昧的印記,位置刻意挑選在衣物無法遮蓋處,任由謠言,鬧出滿城風雨。

就像,庚從不澄清,自己不是離的意中人那樣。

「Inami,我們的王者,這段時間承蒙你照顧了。」

刻意加重某幾個字眼,一段時間不見就把辰給吃乾抹淨,乾這個學弟,還真不是省油的燈。

「下次見面,就是敵人了,Shin,多保重。」

鄭重其事與庚握手,青年爽朗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別離之苦。他樂觀相信,很快就會與男人重逢。

不過,他恐怕得先想好一套天衣無縫的說辭,才能對學長有所交代。

一離開稻見住處,溶入月色後,庚馬不停蹄將年輕王者帶回那個人私刑關押被骨反叛者之地。

兩張薄如月暈,被殘忍剝落的人皮,掛在牢籠外晾著。塞在鐵籠裡頭幾乎擠滿窄小空間的生物,男人,還真看不出來,那是個人。

「Kanoe,你還是如此縱容夏光。你知道他看起來像什麼嗎?被你豢養的一頭兇獸,早就不能稱之為人了。」

面對辰不輕不重的指責,庚不過笑笑帶過。那個人為自己放棄得太多太多,他所能做的,大概只有下輩子做牛做馬,償還今生虧欠。

「既然還沒死,就好好聽著:沒將我一槍斃命,我會讓你們後悔莫及,呵。」

「夏光,不管辰想做什麼,聽憑他差遣。」

男人爽快地把人形兵器的使用權移交給年輕王者,他知道辰接下來要幹什麼,然而,自己不想干涉。

庚忽然,有點想念丁。

「怎麼看起來病懨懨的?」

一把掰過男人的腦袋,揉進自己懷裡搓,這應該是庚首次主動來他的住處吧?丁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側過身,讓對方進房。

「辰的一貫態度,就是對背叛者趕盡殺絕。」

用字遣詞極為保守,二當家不曾在他人背後,說長道短。更何況這個對象,是自己認同信仰的年輕王者。

「你啊,脾氣真是好得沒話說。」

噙一抹盈盈笑靨,看著身高超過一百九的庚把自個兒頎長身軀摔進他的床,臉蛋埋入自己的軟枕裡,悶悶地蹭了好幾下。

曉得男人正在彆扭地撒嬌,不想錯過難能可貴機會的丁,跟著落坐床沿。雙手不安份地伸進墨藍襯衫裡頭,對頸骨下方的膚肉,上下其手。

他啊,特別偏好對方的脊椎骨,經由指腹傳遞的骨感,男人向來愛不釋手。

辰的冰冷無情,如雷貫耳,丁十分慶幸這份決絕,並未滲進庚的骨血當中,烙成戒不掉的殘酷。

偶爾的偶爾,他很想問上那麼一聲:三年前的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自己送上門來,不會沒有做好半點覺悟吧?」

伴隨不懷好意的問句,丁壓在庚的身上,給了對方一個帶著濃濃侵略性的深吻,幾是,把男人吻到斷氣。

有點缺氧的二當家,蜜柑色的眼瞳中,泛著一層氤氳水光,加深了男人的施虐慾望。

「Kanoe,露出那種表情,可要有上了賊船下海的決心哦。」

在極盡溫柔能事的溫言軟語中,丁毫不猶豫地貫穿了身下這具修長柔韌的軀體。在溫熱緊緻的包裹中,嚐到了報春梅間的初戀滋味。

「汪汪。」

差不多把乾和好吃小點心畫上等號的離,一見到對方,清冷的嗓音中,夾帶最真實的喜悅。

男人毫不意外自己對上一雙暈染不明隱晦期待的眉眼,大方從懷裡掏出包裝精美的現烤餅乾,塞給對方。

青年總是開開心心接過來,轉眼間就吃個精光,笑話對方狼吞虎嚥之餘,離總是理直氣壯地回應。

「我最喜歡甜食了,汪汪你的餅乾很好吃,外面賣的,和你做的口感,完全不一樣。」

怎麼可能會一樣?那可是男人為了挑嘴的年輕王者,反覆實驗得到的完美配方。不是最好的,他還不屑拿到辰面前。

好勝驕傲的乾,不會老實承認他怕某只不愛進食的白倉鼠總有一天把自己活活餓死,軍校的伙食實在不怎麼樣,因此…。

隨時隨地攜帶的備糧,是男人不變的相挺情義。當乾以病態意志力強迫自己改掉這個習慣,不能言說的疼痛,悶燒著竄遍男人四肢百骸。

現在的他,只有平易近人的小學弟偶爾嘴饞要求,才會走進廚房,揉麵團。

離這小子,朱玉色瞳子清清亮亮的,吃東西看起來特別香,乾啊,忍不住想多看青年饜足的神情幾眼。

盛年不重來,現階段的男人還沒有理清頭緒,他是不是透過餵食離的過程,緬懷自己失去的當年月圓?

「Shin,你不冷嗎?」

躡手躡腳潛入深宅大院的青年,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裹在鮮紅薄棉襪裡,卻沒穿室內拖鞋的腳掌。

稻見不請自來,掀不起辰內心半點波瀾,他並不認為,宅邸伺候的下人或保鑣,攔得住眼前藏鋒、藏拙的青年。

甚至,當對方毛手毛腳地貼過來,張臂將自己圈抱入懷,年輕王者還是毫無反應,落書著蒼勁雄健。

猶帶瘦骨嶙峋傲氣的水墨畫,墨香不褪,卻在稻見無預警舔吻敏感耳骨的動作中,被圈了心,滴落敗筆。

「Inami!」

不怎麼高興地叱責,一幅畸零不成氣候的畫作,如同已亂的樂曲,嘔啞嘲哳難為聽。

稻見瞇縫了眼,流露讓辰十分陌生的溫柔,漫過淡銀色的眼,旋即,用力按住男人淺色腦袋壓向自己,給了年輕王者,一個激烈而毫不保留的吻。

「辰,以後畫壞的水墨畫,都送給我好不好?」

之後,年輕王者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無法完成完整的作品,拜,看似無毒無害的青年所賜。

「喏,熱牛奶,你喜歡喝的東西,怎麼這麼可愛?」

端了杯溫熱的奶白液體給窩在自己床上,占據最好位置的庚,丁一面不疾不徐地撕咬手中烤過後外皮酥脆的燻牛肉可頌,一面調侃對方。

二當家一口一口慢慢啜飲,當他剝了一小塊牛肉遞過去的時候,溫順張口咬下,不見抗拒之情。

覺得有趣,丁吃完自己的可頌以後,再接再厲切開晶瑩剔透的紅酒蘋果派,像果凍一樣柔軟的外型,飄散淡淡的酒香,覆沒在果肉清甜的滋味背後,讓庚一時不察,整塊吞了下去。

醇酒無預警擴散,酒精完全綁架理智的那一瞬間,男人軟綿綿地靠上對方的胸膛,無力再將清明維持。

「欸,你有這麼不能喝嗎?」

意料之外的收穫,讓丁好氣又好笑,他還真沒見過用其差無比還不足以形容其悲劇程度的差勁酒量。

逗弄過後,丁倒認命地把床讓給醉個不省人事的庚,拾起外套,披帶一身夜色,尋乾而去。

庚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摟著丁的被褥,小蟲子一般的睡姿,讓找乾拼了一夜酒的男人,不曉得該輕笑出聲?還是給二當家蓋被子?

窗外淅淅瀝瀝,幾分寒涼。不忍對方感染風寒,丁原本撈出庚臂彎間的棉被,卻讓力氣莫名大得嚇人的二當家,一把拽住,重心不穩跌落對方身畔,再被像只小猴子般,鑽入懷中,蹭了幾下,繼續好眠。

「你啊,這是預備不放我走嗎?和乾那個酒國英雄比拼,我可是滿身酒氣哦。」

不太認真搔刮著庚酣睡的,莫名滿足的容顏,溫柔埋怨。抱得這麼緊,簡直,像個害怕失去關愛的孩子啊。

毫不設防的依戀,忽然,填補了丁心底深處的某一處空洞,他不再試圖掙扎,小心翼翼地調整自己的姿勢,使得二當家可以更舒服窩進敞開的懷抱裡。

「Kanoe,你可不可以不要只有這種時候,讓我覺得你很可愛?」

庚換上一席明黃長袍,在腰際上繫塊殷紅似血的玉墜,垂一縷工法細膩的藻井絡子,最後,套了鴉色短靴與海藍馬褂,完成著裝。

他很久不這麼穿了,也許,因為學生時代的自己,總作如此充滿書卷氣息的斯文打扮吧。

一雙不安份的手,自身後摟抱過來,順勢摸上鉛白壓暗紋的織錦緞子,一路向下游移,直到觸到玉石溫潤沁涼的手感為止。

拆解,收手,一氣呵成。

「這是不預備把貢覺瑪之歌還給我的意思嗎?」

轉身時,庚不意外瞥見一張帶有偷腥貓兒般得逞笑容的俊雅臉龐,丁孩子氣地將順順利利搶到手的玉墜子握在指間,搖啊晃的,好不得瑟。

「我拿塊羊脂白玉或者和闐玉珮和你交換如何?保證不讓你吃虧。」

「那塊玉是辰寄放在我這兒的,聽說煞氣有點重,你確定就要這麼一塊?我還有幾塊葡萄酒色的透明黃玉,有興趣都可以送你。」

男人飛快搖搖頭,同時將覬覦已久的血沁揣入懷裡,將據為己有的意圖,具現化得好清晰。

「如果哪天,你覺得貢覺瑪之歌壓得你喘不過氣來時,把它還給我,我會再給你一塊真正屬於我的玉墜。」

巧取豪奪意圖背後的顫巍巍真心被看穿的那一刻,丁像個終於討到糖吃的孩子,單純笑了起來。

在不摻絲毫雜質的純粹笑聲裡,他,給庚新繫了塊簍刻小巧羊兒的羊脂白玉。

丁得到了一張微微泛黃的黑白舊照片,稻見給的。

「這可千萬別回到學長手中啊,不然他一定會把我的皮拆下來,晾在警察宿舍外頭當裝飾品。」

青年有模有樣的瑟瑟顫抖模樣太過歡脫,饒是他對男性生物各種感冒,也不由得被逗笑,溢出很淺的聲響。

「你知道辰和庚被退學的理由嗎?」

「Shin不想說的話,我答應他不會主動過問。來龍去脈丁學長有興趣的話,可以考慮找學長談談。」

「得了吧,乾怎麼可能主動透露?」

沒打算將相片物歸原主,丁近乎蠻橫地揣入懷中;好脾氣的青年,不甚在意,他從乾那摸過來,就是希望能有那麼一天,學長能真正放過自己。

男人懷抱著意味不明的愉悅心情,摸進二當家的宅子,將背對他卻不設防的庚,整個人摟進懷裡。

而後,將臉頰貼上直挺的背脊,蹭了又蹭。

「猜猜我從乾的學弟那裡取得什麼?」

「我軍校時期的照片吧,那是唯一一張我們三人的合照。」

回憶是一種令人緬懷卻又芒刺在背的奇妙東西,庚大膽假設,丁等會兒會直搗黃龍。

不過,出乎男人的意料,對方只是揚起清妍好看的笑容,吻了吻他。

「Kanoe,等我們哪天能不顧一切伸手相擁了,給我講個故事吧。」

「我答應你。」

毫無酒量可言的庚,一杯就能放倒。然而,卻經常性可以在酒吧,撞見一抹剛毅的琥珀顏色。

至少,乾每次去喝酒,都會碰到二當家。

「連女孩子喜歡的軟性調酒都碰不得的你,卻在這種煙花巷陌之地留連忘返,不覺得光怪陸離嗎?」

向調酒師點了一杯幾乎只有甜橙滋味的果香調酒,遞給庚。乾嘲弄之餘,不忘替對方準備巧克力和冰水。

警界高層,在隱蔽的小小酒吧中,教黑道大老怎麼飲酒這回事本身,就是一場笑話。

可是乾,維持著與庚在各種地點見面的荒謬關係,好多年。但,男人與辰王不見王,從年輕王者被退學的那一刻起,綿延至今。

「介意給我一杯長島冰茶嗎?」

「喂,你是想讓那個討人厭的小子,扛你回去?」

乾話沒說完,手中的玻璃杯便給人搶走,只不過,他沒有想要奪回來的意思,一雙不帶溫度的翠綠眉眼,冷看二當家一飲而盡的後遺症。

「嘛,不勞費心,庚就由我接收了。」

不知何時出現的丁,理所當然張臂承接軟綿綿向後倒臥的修長身軀。臉上綻開的笑花,是不屑掩飾的森然。

見狀,乾笑了起來,又向調酒師父追加兩杯長島冰茶,開啟新一輪的拼酒。

「唔,頭好痛…。」

二當家抱著榛子色的腦袋低低呻吟,又在丁的床褥上頭把自己蜷成一團,動也不想動。

丁觀望了好一會兒,見庚始終沒有改變自己姿勢的意思,忍俊不住之餘,坐在床畔,十分順手把人給撈進懷裡,一下一下,順著對方的髮。

「誰讓你喝長島冰茶了,這下子,嚐到苦頭了吧?」

口頭上刮了男人幾句,指間的動作,卻輕柔得不可思議。醉個不醒人事的男人,似乎特別愛撒嬌,昨晚整個黏在他身上,巴都巴不下來。最終,丁只好揉皺一身筆挺的西服,給庚當一晚的抱枕。

「這事發生的機率,大概一個月一次。」

沒有解釋自個兒找乾喝酒,弄得渾身狼狽背後的堅持與理由,庚只是把自己的面頰,貼在對方的大腿上,靜靜蹭了好幾下。

透過相連肌膚傳遞的溫暖,不由自主,使人沉溺。

「想吃早餐嗎?」

撫摸著男人柔軟的雙頰,丁不太認真考慮著要不要折腰親吻庚看起來相當水潤的雙脣,隨口,問了一句。

「現在不想。Hinoto,你會不會唱小曲兒?」

「想聽什麼?」

「玉樹後庭花。」

男人什麼也沒問,只是扯開嗓子,清唱起哀怨華靡而悲涼的詞曲。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唱著唱著,丁低了首,將哀婉的樂聲,全數餵進庚的耳骨裡,成為綿長的吻。

「真帥氣,像個功夫武打明星。」

離隨手從自己身上拆了一條朱紅鍊墜下來,繫在庚的腰際間,隨男人動作,晃漾赤色弧度。

「我不介意你說凶神惡煞。」

在手臂上鑲嵌一個金屬箍環,稍後要陪辰外出談判的他,看起來,與專業打手無異。

青年輕輕看了掛在椅背上的金紅外罩一眼,過份鮮豔的顏色,總和年輕王者披在肩頭上飛揚的銀冷馬褂一般,悄悄地刺痛自己雙眸。

「給我唱支小曲兒如何?」

他沒有問庚想聽什麼,透著一絲幽冷的迷離嗓音,淡淡唱起詩人寓寄深切悲慨的詞曲兒。

實際上不愛聽這些靡靡之音的二當家,藏著在血液裡來回滾動的恨,偶爾不小心透出一點端倪時,便會要求青年,為自己歌唱。

離唱完一曲後,自動自發把庚雀茶色的腦袋抱進臂彎中,將下頷枕著。他不想,看見對方臉上此時此刻無法掩飾的萬水千山。

「Hanare,有時無知是一種幸福。」

「你的秘密,只是拖著Hinoto一塊兒陪葬而已。」

離不明白,庚為什麼要選擇一種慢性凌遲的方式解決問題,那不過是雙面刃的溫柔。

無法靠直覺參透,於是,青年選擇留在年輕王者與二當家身邊,陪伴兩人走過這條腥紅遙途。

「回來的時候,帶個蟹黃灌湯包給我。」

澄透酒液,盛在風雅的描金漆器裡頭,上頭,載浮載沉著一瓣粉妍,在昂首的過程中,沾了唇。

丁敞胸露腹,一臉慵懶地倚在皎皎月色灑落的窗扉前,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我以為,今晚你要夜宿離那兒呢,怎麼如此貼心,還特別跑來我這裡,讓我好好看一看你?」

男人喝得有點多,白皙臉頰染著一層殘紅粉橘的錯落妝點,然而,他的意識清楚得不得了,衝著庚,咧開眩惑的笑意。

「我想見你,夏光讓我趕回家了。」

隻字不提稍早和年輕王者做了些什麼,二當家只是半跪在床沿,溫順地讓對方圈進懷裡,軟綿綿蹭著。

飲酒的關係,丁的體溫,稍微偏高了些,不過對血液還沸騰著不曾冷卻的庚而言,那是很舒服的溫度。

「哪,要不要陪我喝一口?」

帶著醇酒香的氣息,有意無意薄噴在二當家的肌膚上,薰成了濃烈不褪的鮮明記號。庚縮了縮頸子,他不是這麼習慣如此豔烈的香氣。

不想讓自己陷入進退維谷的境界,二當家乾脆,壓倒毫無防備的對方。

「我們,換個方式沿續這份熱度吧?」

心血來潮的離,走了一趟布市,想為他最在乎的辰,裁布添置嶄新衣裝。

他一路地走,一路地看,當一塊豔極勝血的織錦緞料子不經意映入眼簾,青年清楚曉得,自己找到了。

離毫不猶豫向店家拿了整支布料,將沉甸甸的重量心滿意足地抱在胸前離去。

「拎著這麼大一支料子,你走路不嫌礙事嗎,Hanare?」

伴隨一聲懶洋洋的笑罵,乾眼明手快地從離的懷抱中搶走對方新買的布料,乾脆扛起這份沉重;青年見狀,沒有搶回來的意思,自顧自地往目的地走。

「要找合那傢伙意的製衣師父的話,往這兒走。」

想辦法騰了隻手出來,強勢握住青年腕骨,將對方拉向飄香由蒸籠透出竹葉清氛的磚石板巷弄中。

「不是我?不是庚 ?」

離悲喜不興地問上那麼一聲沒頭沒腦,換來的,是乾跨越了滿目瘡痍斑白歲月的笑。

錯身而過的瞬間,流露的陌生眼神,男人啊,不再掀起任何漣漪。

「只有Shin那傢伙,才會穿著一身喜氣洋洋的紅,非常適合他,襯他一身渾然天成的王者氣勢。」

乾斂去眼底的陰影,眨了眨眼,不再去看屬於滄桑年代的舊瓦壞堤。他與辰,不及黃泉,不必相見。

「黑毛。」

乾乾淨淨的清澈嗓音,夾雜著顯而易見的愉快期待,一時之間,竟讓男人哭笑不得。

「喂,這不是我的新綽號吧?真是的,等布送到師父手中,我給你烤一盤新的餅乾。」

揉碎在浮藻間沉澱的夢,也許,在青年的異想天開中,找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年輕的小警察隅坐在豪宅屋頂上,看星星。

燙得平整服貼的制服外套及帽子隨意擱在手邊,稻見連連解開身上襯衫鈕釦,衣袖半捲至手肘,雙手後撐,哼唱著不知名的歌謠。

晚風徐來,拂起衣襬飄飛,一身白,映入底下一雙淺銀色的眼眸中,淡成了迤邐。

「Inami,下來。」

王者面對性格溫吞脾氣好的青年時,總帶著一股不自覺的傲慢,甚至,有些頤指氣使。不知從何而來的病態信心,讓辰堅信,稻見會照單全收。

十分聽話的小員警,當真骨碌碌地翻身躍下屋簷,身輕如燕,為寧靜夜色,捎來一絲活潑氣息。

「Shin,你會不會穿太少了?我們進屋好嗎?」

七手八腳摟住摻雜一絲寒意的清癯身軀,辰的身子和臉色,總給他蒼白卻狂野的錯覺…。

男人溢出一聲輕笑,任由青年把自己拉回臥房。靠在對方身上閱讀時,他覺得很舒服。

「我想吃乾烤的餅乾。」

近乎不講理的要求,辰啊,並不在乎稻見要怎麼執行。只要他想要,哪怕摘星星月亮,青年也會卯起來捧到自己面前。

「唔,我纏著學長試試看。」

小警察不怎麼介意黑道大老的蠻橫態度,他只想要對方更加依賴自己。希望在我面前的你,不需要完美無瑕。

二當家赤裸裸地躺在床上,淡金色的瞳子泛著妖冶狂彩。

已經拆解的槍枝,猶帶幾分熱意,隨手擱置在床邊木質矮桌上,子彈,散落了一地,到處都是。

他不想收拾,不願讓鼻翼裡,滿是鐵鏽的滋味。

「怎麼啦?一副意興闌珊?」

噙著櫻花盛綻的炫目笑意,丁大剌剌撫著庚留下大片燒燙傷疤的背脊,隨口問上一聲。

「沒什麼,替辰解決幾個雜碎。」

滿不在乎的語氣中,還有什麼在螫。二當家翻過身,讓背後華美刺目的疤痕,完整映入男人眼簾,灼燒對方眼底的天涯。

丁不可能不曉得他這傷怎麼來的,那是,一場充滿遺憾的斑斑血淚。

男人沒有接腔,他只不過湊了上前,以濕熱的吻,將醜陋傷痕一吋吋吻遍。吻著吻著,在忘記要掉的眼淚面前,用力啃了二當家的血肉,痛得兩個人,都喊不出痛。

我把心賠給你了,你可不可以,把我失去的一切還給我?

「學長,我可以用查扣來的哈密瓜和你交換餅乾嗎?保證又香又甜哦。」

一張討喜的大大笑臉,冷不妨映入乾的苗綠色瞳孔中。對此免疫的男人,不過,伸手推開那張新月弧的燦爛容顏。

稻見雖然喜歡吃他作的餅乾,然而,不曾主動開口索討。對這份小點心情有獨鍾的,一直以來,只有那傢伙!

這小子,真以為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瞞天過海嗎?

即使清楚自家學弟引狼入室,男人卻沒有戳破的打算,他們兩個早就是綁在一條船上的命運共同體,怎麼切割?

更何況,驕對天下英雄競折腰的乾如何痛快承認,他希望有個人能代替自己陪伴在辰身邊,別讓那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傢伙,一個人孤零零的。

男人利用青年孝敬的哈密瓜,烤了兩大盤奶油夾心餅乾,平時,他不弄這種有內餡的花俏甜食,但…。

留下一半左右的份量,乾不太認真思考著,這個時間點,應該上哪兒尋找某個給自己取了各式各樣綽號的青年?

從汪汪到黑毛,離的認定標準是什麼?

對男人而言,二當家的行蹤更容易掌握,他們總是不期而遇,尤其在紙醉金迷的酒吧裡頭。

不再跳舞的庚,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自我麻痺。

有別於交給稻見的簡單包裝,乾翻找出自己不知何時添購的精美細膩包材,將餅乾弄得漂漂亮亮的,才拎著外出。

找到離的那一刻,青年秀氣的臉蛋上,揚起細碎的清豔笑靨,在乾早已盈滿得太過沉重的心尖兒上,開成永不凋謝的一片曇華。

「黑毛,你最好了。」

「你這喜歡吃甜食的小子,什麼時候才肯改口叫我乾?」

「Kanoe,你這樣算是在考驗我的嗅覺嗎?」

湊到二當家的頸窩旁,隔著穿妥的渡鴉顏色襯衫嗅啊嗅,試圖一層一層剝離混在一塊兒的好聞氣息。

與安份絕緣的丁,一面聞,一面將自己的吻,烙了上去。

「主體的味道是金木樨,清新優雅,還摻了薄荷,後勁的甜香是柑橘。唔,還有一種氣息,月季?」

不太肯定地臆測,游絲一縷的滋味,像盛夏最後的殘陽,揮舞著餘威,然而,再感受不到那份熱度。

「不,是粉妝樓。」

庚公佈正確解答的那一刻,男人重重地抱了過來,彷彿害怕心愛玩具被搶走的孩子,悶著聲埋怨。

「你身上的香氣,從來不是你自己的,憑藉著這樣的氣味,我可以分毫不差掌握你的行蹤。

Kanoe,昨晚的你,睡在離的臥禢上吧?」

他想讓二當家染上自己的味道,再也沾不了其他人的香。庚即使不找那個"女朋友"回到住處,卻會欺上一抹更讓丁厭惡的金屬鏽味。

很久很久以前,男人的鼻翼,就出了點微妙的差錯…。

「你站在我的面前,許下初心不移的誓言。我能停下腳步,回應你的用情極深嗎,Hinoto?」

任由丁剝光自己,二當家輕飄飄問上一句。也許當他們兩個人都能跨越傷心時,這份誓言,會是永恆的美麗。

「Kanoe,就算你要在丁那裏過夜,也稍微克制一點。」

近身與二當家對練完一場實打實的肉搏戰,庚身上淺淡的雪松香氣揮之不去,讓辰很難假裝聞不到。

慢慢解開垂在頸項旁一縷長長的髮辮,還沒有更衣打算的年輕王者,不輕不重地提了一句。

長期把某個殺人不眨眼的血色影子帶在身側的關係,庚的嗅覺,其實有點遲鈍。

「Hinoto的接近,是有目的的,不過,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不去看他鮮血淋漓的傷口。」

「行一盤險棋的你,可作好以命相陪的覺悟?」

辰點到為止,十分瀟灑地捉起他的銀白馬褂,打算去給離買些洋果子,再去探望自己捧在心底疼的青年。

庚勾起無奈的弧彎,望著男人慢慢走遠的背影。他不知道怎麼做最好,然而,命運的齒輪不斷地轉動,自己只能試圖力挽狂瀾。

兩人之間,是誰對誰設下圈套與牢籠,最終卻雙雙困在一塊兒,纏成一生的牽掛?

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子,沒有完美解答的二當家,乾脆一待夜半時分摸進某警界高層的住處,在不想斬斷的緣分之前,傾瀉滿腔心緒。

當晚兩人相見時,腦袋忽然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庚,讓丁十分溫柔地笑了出來,朝著愣愣的對方招招手,順勢把二當家抱個滿懷。

「怎麼啦?雖然偶爾呆呆笨笨的你也很可愛,不過,我會擔心哦。」

「…我想要你的一截頭髮。」

耐著性子等到對方有些遲疑的低聲呢喃,男人沒有多問什麼,他只是很乾脆地削斷一搓雪白,再削了庚一截榛子顏色,編成一縷藻井,繫在二當家的長袍腰帶上。

結了我的髮,你可是我的人囉!

乾待在自己的個人配給警察宿舍裡,煎了一整條虱目魚。

與自家學弟不同,他沒那麼喜歡走進食堂吃大鍋飯,寧可一個人弄出一整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拜男人的完美主義所賜。

費心熬上一整鍋的雉雞高湯,再摻入鳳尾魚提味,某高階員警吃飯時,一向十分講究。

煎完魚,福至心靈的他,往窗扉外一瞧,一抹難以江湖相忘的淡華,正站在自家門外,靜靜閃耀著無與倫比的美麗。

乾連圍裙都懶得抽,直接走出門外,喊住正欲離去的瘦削挺拔身影。

「你這小子,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離轉身的剎那,丹色眼眸底眨著某種意味不明的晶亮亮期盼。差不多能精確解讀青年莫名肢體語言的男人見狀,忍不住,一聲笑罵。

「你這個甜食重症患者,真的很喜歡吃點心耶。我沒有時間烤餅乾,這樣,你就不想來嗎?」

揚起挑釁的笑容,乾有那份自信,離絕對會跟著自己進門。

青年短暫地考慮了好一會兒,辰和庚目前都不在,和汪汪一起吃飯,似乎,不是不行…。

有所決斷後,離自然而然尾隨乾的腳步,走入對方的私人生活空間。明亮簡約的風格,和自己認識的那兩個人,完全不一樣。

一架純白的三角鋼琴,與男人氣質格格不入,猛然,跳入青年眼簾,瞬間,讓他怔然了。

「乾,你會彈琴?」

驕傲的男人,在終於聽聞自己正確名諱的那一刻,瞇縫眼眸,露出有點被打敗的無奈笑意。

「你哦,平常真是呆呆愣愣的。」

細軟的珍珠銀髮絲滑過指尖纏繞成結,青年不由得溢出一聲苦笑,就這麼不甘願讓他偷摸下床嗎?

理所當然壓在胸口的一顆腦袋,讓自己很難神不知鬼不覺離開啊。

動彈不得的情況下,稻見近距離觀察起與自個兒極為貼近的一張韶秀容顏。斂去冷靜完美的王者外皮後,其實,有點兒稚氣未褪。

清瘦肩頭上,扛得無怨無悔的重量,讓男人將所有的軟弱通通夭折成了決絕。

思緒轉走至此,忽然覺得有點心痛的青年,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摸不自覺靠在他身上撒嬌的臻首,小心翼翼地彷彿正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

抽出辰的髮絲,緩緩編成一縷自然垂落胸前的三股辮,稻見太專心了,連什麼時候不小心把自己雪白的髮絲一塊兒編進去都沒注意到,直到,默默睡醒的男人,因為扯動紮實綁在一塊兒的髮感到疼痛,不悅地又狠狠咬他一口為止。

「Shin,你再繼續這麼咬我,我的肉會被扯下來,這樣學長會起疑的。」

青年雖然溫柔地埋怨,但還是很有耐心等候拿自己磨牙的氣鼓鼓糖花白倉鼠,願意自己鬆口的那一刻。

結在一起的髮辮,倒是,沒有半點拆解的意願。繫著彼此的緣,怎麼可以,輕易被崩斷呢?

「Shin,好久不見。」

乾一面若無其事地問候,一面將槍口對準了曾經志同道合的年輕王者,冷冷地扣下板機,漠然望著疾馳而出的子彈,往對方心口方向射去。

他,是真的想要辰死。

男人溢洩出無聲的輕笑,手中拄杖一下一下規律敲擊著地面,默默倒數著三二一。

逼命的那一瞬間,二當家身邊的血影子蠻橫地介入戰圈,在驚險萬分的情況下,開槍反擊,硬生生地改變彈子原本的路徑,險險從辰頰邊刷了過去。

焦灼熱感擦過臉龐,辰沒眨一下眼,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居高臨下的年輕王者,早已,看淡了生死。

沒有人,能輕易要了他的命。

狹窄的小徑裡,匆忙又慌亂的紛踏腳步聲,聽起來特別清晰。在對峙的兩人意識到來人的真實身分之前,酥酥晃漾的鴉黑馬尾,轉眼,覆沒了眼簾。

「我不准你碰Shin一根寒毛!」

平時面無表情的青年,將男人往自己身後藏,眥目欲裂的赤紅眉眼,是離早已做好的選擇。

最喜歡辰了,其他的一切,青年可以不問感覺通通都不要。

「嘛,一場未勁的局,咱們暫且寄下。」

 一種微微荒唐的感受無預警竄了出來,高傲的乾不愛這種脫出掌控的無力感,乾脆,收槍瀟灑離開。

未來的某一天,高階刑警才真正明白,離不摻分毫雜質的純粹笑容對自己而言,同樣無可取代。

「Hanare,你要繼續維持這樣的狀態?」

蔥白勻稱的雙腿優雅交疊,青年就這麼靠在二當家的臂膀上,像一尊完美細膩的雕像。

他穿著庚的襯衫庚的西裝外套,卻不想穿褲子。站在乾的對立面,那份自己還摸不準的膨脹情緒,讓人十分難受。

「Kanoe,不可以嗎?」

低低問了一聲,也不是真心想要對方回答。暫時不想看到年輕王者還有男人的臉,於是,青年走入二當家的住處裡,逕自地沐浴、更衣、依著對方小憩。

「下次,如果辰又帶槍外出,別跟著他。你不需要夾在這份沒有正確解答的立場中間,左右為難。」

大概曉得事件的來龍去脈,庚提出中肯建議。

「今晚留宿?」

心情不太好的青年,模模糊糊應了一聲後,斂下纖長眼睫,安安靜靜倚靠著對方,慢慢睡去。

二當家沉默地嘆了一口氣,打算稍晚再幫離換套舒適的居家服,並且,把對方抱上床。

他只希望,那個任性至極的高階警官,別突然闖入才好。丁的醋缸外壁,似乎,又薄又透啊…。

「好可愛。」

隔著玻璃櫥窗,離的眼神,落在一只毛絨絨的白倉鼠布偶上頭。總憑靈感和直覺運作的他,立刻走入店面裡頭把小動物買下來,歡天喜地抱在懷裡。

「Shin,送給你。」

改變原本目的,青年輕而易舉地闖入年輕王者的所在地,獻寶。

對離壓根毫無天良溺愛的辰,什麼也沒問上一聲,直接收下,拆開略嫌粉嫩的外包裝,讓裡頭甜美的小禮物,綻現。

「絨毛小老鼠?」

不著痕跡挑了挑眉,男人完全可以想像,要是讓某個基層小警察瞧見這玩意兒,對方會脫口而出什麼讓自己理智斷線的字眼。

青年點了點頭,笑得很甜。雙手自動自發摟了過來,把辰圈在自己懷裡,蹭了好一陣子。

「Shin,我最喜歡你了。」

對於離隨時隨地都能傾訴的好感,年輕王者只是輕輕擱在心底,那是他不變的陽春白雪,勝卻人間無數。

「又在庚那兒留宿?」

很多時候,辰不太想明白,二當家與青年之間荒唐弔詭的關係。不過,當這兩個人當著自己的面接吻時,他還是會十分不爽。

「嗯。」

離選擇避重就輕,他不想在對方面前提起乾,他怕,辰會傷心。

一場轉眼青灰與淚的蜉蝣舊夢,就當成自己與庚的共同秘密吧。只要年輕王者能重拾笑顏,青年,什麼都願意奮不顧身。

某個年輕小警察,無故失蹤了好幾天。

辰沒有差自己的下屬探尋相關消息,他仍維持著一貫步調,不將任何私人情緒,縈繞於心。

「需要借調夏光嗎?」

庚把一切看在眼底,年輕王者饒是平穩,銀色雙眸裡頭散發彷彿要凍結所有的冰冷光芒,騙不了人。

「呵,你有沒有想過自己養虎為患的可能性?」

一聲輕描淡寫,男人逕自忽略心湖跌宕的漣漪,代表什麼。他是敢給,只是親手挖除的那一天,仍是一場愚蠢至極的戲碼。

「我既然養著一頭用鮮血染點一身的兇獸,便不怕他反噬。如果離開口要求,我會違反你的意願。」

當青年不想再對年輕王者的慣性自虐視而不見時,庚,予以尊重並提供傾巢而出的協助。

辰發出了類似自嘲的笑,不預備讓二當家,更加介入這份他早就決定好邊界的情感輪廓。

那天深夜,當淺淡到極致的血腥氣息,伴隨熾熱的擁抱一同而來時,他,很平靜地接受了。

「如果你欣然迎接死亡,記得選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你這鴕鳥心態的小子,終於捨得來看我啦?」

青年坐在某高階員警要價不斐的純色三角鋼琴前,看著對方以精湛刀工切開熱騰騰的布朗尼,再淋上香草冰淇淋,端了過來。

乾不太認真罵了句,一屁股挨著離落坐,打開琴蓋,在水晶般透明的琴鍵上,恣意敲下幾個不成調的音符。

注意力早被眼前糕點拉走,青年不甚介懷,男人其實靠得太近太近。

「聽過辰彈琴嗎?」

剝離的時間軸,輕響著無法回頭的記憶。以前,他是不碰鋼琴的,抱著一把三味線,以魔幻迷離的樂音,一襯年輕王者的曲高和寡。

三兩下解決掉一整塊甜點,意猶未盡的離,其實,沒有把乾不經意的問句,聽進去。他只是不停眨著赤焰眼眸,等男人自己注意到那份不明的晶亮亮企圖。

「你啊,實在是…。」

辰環著雙臂,等待一身血污而狼狽的某基層小警察,給自己一個滿意的解釋。

「鎮暴。」

簡潔俐落的字眼,從赤裸著上半身正在清理傷處的青年口中溢出,帶上幾分不甘願的意味兒。

「經過這次,我怕是不能再將所有的功勞理所當然歸給學長了。」

看得出來稻見根本沒有乖乖止血,精實的軀體尚滿布或焦黑或黯紅凝固的嫣然血痕、擦挫傷;男人不愛看對方陰雨連綿的模樣,乾脆,起身欲走。

但,青年沒預備讓年輕王者逃離自己,厚實大掌握住白皙腕骨一扯,直接把辰拉進自己的懷抱裡,緊緊擁著。

「Inami,你發什麼瘋?」

冷冷地斥責了聲,稻見幽綠眼瞳背後的陰蟄已經無法遮掩,映在男人瞳孔中,彷彿,修羅再臨。

青年的唇,無聲張張闔闔,欲說還休地拼湊出幾個特定字眼,如同一絲絲的雨,滲入眉間,滴入心頭。

辰覺得可笑,卻沒有真的笑出聲音。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讓他漫不經心地轉過身,直接把稻見按倒在紅檜座椅上,噙一抹目空一切的微笑。

「你扣下板機的雙手,殺過人嗎?」

雖然有些遲疑,青年還是頗為堅定地搖搖頭。年輕王者見狀,更加堅信,他的眼光,不曾出錯。

「待在軍校的最後一年,我宰了個人,這事與庚無關,他卻共同承擔下來。呵,我們兩個就這麼被退學了。

當大型體系運作失靈的那一刻,你打算怎麼力挽狂瀾?」

雙手慢慢覆蓋住稻見的眼簾,辰無論如何,不想在對方漂亮的薄荷綠瞳子中,看見那個滿手血腥卻滿不在乎的自己。

他,早就麻痺了。

「Shin,不管你背負什麼,我都不會因此轉身,所以,能讓我看看你嗎?」

太過溫柔的語調,最終,蠱惑了年輕王者的高傲靈魂。他用盡所有力氣,傾訴一個還會哭會笑的軍校生,滿紙嗚咽的荒唐事。

夏光在一般人眼中,毫無疑問就是個過份冷靜的瘋子。

在庚決定要淌辰的渾水時,從不開口說話的血色影子,自行遞上一張小紙條,上頭以狂草的凌亂字跡,寫了幾個名字。

『你知道,這背後的意義,有多沉重嗎?』

沉默溫厚的男人,靜靜看著夏光把槍上膛,只殺一個人,是不夠的。既然他認同的年輕王者要做,自然要翻天覆地。

庚不會讓任何人,礙了辰前行的步伐!

那一晚,血紅的黑影子摸進軍校宿舍,以一槍斃命的方式,在睡夢中,逐一解決自家小少爺沒有明白表示反對意見的死亡名單。

偶爾存在自我意識的他,捨棄習以為常的血腥虐殺,如入無人之境闖入軍校決策中心的私人處所,鳴槍示威。

夏光露出在一級戰場上掙扎著求生存的斑駁身軀,早已泯滅人性的殺人機器,並不在乎那是一幅慘不忍睹的景象,他只要對方狠狠記著:赤色烙鐵的印記,代表庚不可撼動的高貴身份!

「嘖,你這混帳簡直胡來,這種破事兒都幹得出來。Kanoe果然是申之一族的少當家。」

丁心不在焉地研究自己各種厭惡的某個傢伙捎來的驚人訊息,他敢打包票,這肯定未經庚的同意,出賣對方。

「你身上肯定會有小猴子烙印。你,不過是申族,是庚豢養的玩物。」

極其輕蔑的語氣中,道盡眼前人低賤的,卻仍舊為了庚奮不顧身的卑微。以及,辰與庚當年之所以只是被退學,其中不足為外人道的理由。

Shin絕對是十二家族那個最尊貴的存在!

「如果,小猴子的人生一帆風順,我們,還有相遇的機會嗎?」

「你拿報章雜誌給我看做什麼?還是你們警方前幾天大規模的鎮暴行動。」

還太過年輕的臉龐,一面流著眼淚,一面高舉著警棍驅趕抗議民眾。記者拍下了衝擊性的一瞬間,登載頭條,庚隨意閱覽幾行文字,說不出他覺得可笑還是煽情?

可以肯定的是,乾極力想掩藏的一張王牌,無預警曝光在世人眼前,發光發熱。

「那個小子本來可以不用拋頭露面的,不過有好事的傢伙,唯恐天下不亂,乾這下火燒眉毛了。」

擺明看好戲的歡脫語氣,丁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不同樣掖著隱而未現的伏兵?那個青年,和夏光一樣待過一級戰區,卻是我的人馬,借不到的三吋日光。」

「Kanoe,你挖我的底?」

男人瞇縫了檸金色眼瞳,眨著妖狂而奇異的冷漠色彩。不願而不能妥協的底限,是丁裹著謊言的糖衣之外,赤裸裸的一面。

「你,同樣試探我背後的真實身分。」

毫不留情戳破美好虛幻的假象,他們各自透過黑色雙眼看見對方的靈魂,正是,顫慄燃燒的鮮紅顏色。

「嘛,我果然很喜歡你,也想把你給宰了。」

不需要再掩飾或狡辯,丁一把勾過庚的頸子,給予一個熱辣辣的吻。在還能勉強勾勒的微笑之前,溫存著軟語呢噥。

「學長,那個記者被殺了,在住家被一槍射穿咽喉,當場死亡。」

乾正待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榨柳橙汁,準備要招待他的客人用的,還來不及弄滿一個馬克杯的份量,學弟便風風火火闖了進來。

習慣性揚起有些挑釁的笑容,男人發出了一個沒有意義的單音節,不置可否。他當然知道人死了,二當家身畔的血影子,可是,死神降臨。

「有本事把你整個端出來,就該小心,飛來橫禍。」

一副事不關己的風涼發言,乾自然不會蠢到對自家學弟透露,他和庚在檯面底下,存在見不得光的黑色交易。

男人是高階警官,很多事情不方便親自執行,比如說對平民百姓痛下殺手什麼的。透過條件交換,一隻無形的血腥觸手,無所不在。

嘛,既然有膽子破壞他的盤算,便該有以命相賠的覺悟!

然而,乾不會乾脆承認,直接找上二當家背後的理由,在於小記者手中握有未曝光的訊息,將會,直接威脅到年輕王者。

不著痕跡維護辰,一直一直都是男人的信仰,他根本不在乎,對方是否已經和自己,走上截然不同的背離道路。

一面與二當家合作,一面試圖將兩人趕盡殺絕,乾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分不清楚,他還會不會心痛了?

「學長,過幾天就是表揚典禮了,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啊?」

討喜的笑容中,參雜隱晦的困擾。他的身分越高,日後摸去辰那邊的風險就越大。青年無論如何,都不想傷害對方。

「別說傻話了,站在風浪兒尖口上,你沒有半點心裡準備嗎?」

乾懶洋洋地嘲諷,學弟和辰的那一點破事兒,他自然心知肚明。選擇裝聾作啞,不過希望自己心逐漸變得冷硬的兄弟,還有歸處可去。

男人給不起的,全部能在青年身上,找到相應痕跡。

「Inami,竭盡所能站上至高點吧,總有一天,我要你成為所有人都忌憚的存在!」

是自己或者稻見都可以,只有牢牢將權力握在掌心,他真正想要的百代靖平,才有開花結果的機會。

「那個人是誰啊?好漂亮哦,乾大人的女朋友嗎?」

竊竊私語的臆測之聲,迢遞入耳,不過,離半點不縈於心。他對外界的眼光與評論,向來,無知無覺。

完成舞蹈演出的青年,未褪下一身跳舞時的女子裝扮。他只惦記著,與汪汪約好過來拿餅乾。

開門剎那,男人臉上一閃而逝著空白。有點像是情竇初開小夥子的可愛反應,不禁讓離,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

畢竟,他認知中的乾,驕對天下英雄競折腰。

『我只是跳著有女人韻味的舞蹈而已,說我本人好看,我覺得不太對。』

魅惑性感的妖嬈肢體語言,塑造最美麗的誤會,青年不掀絲毫波瀾提起時,二當家正在切柳橙。

『真正喜歡你的人,不會因此被蠱惑。』

『你喜歡我嗎?Kanoe。』

『嗯,挺喜歡的,然而我對你不存在絲毫慾望。』

寡歡的庚,難得揚起乾淨清冽的笑,有點粗魯地把離拉過來,給了對方一個帶著水果甜香的吻。

稍晚年輕王者造訪時,撞見的,便是青年跨坐在男人雙腿上,捧著榛子色腦袋接吻的衝擊性畫面。

那是,辰第一次知道這份曲曲彎彎的荒唐詭譎…。

「喏,我給你烤了杏仁脆片。」

情緒收拾飛快的乾,給離倒了一杯柳橙汁,附贈一整盤陶瓷碗盛裝的現烤脆片,他一早起來弄的。

離一雙淡紅的眼眸,眨呀眨的,不太認真思考著,要不要告訴男人實情?

他本身對於現榨柳橙汁沒有特殊偏好,愛喝的人,一直都是庚。二當家每次喝完,通常伴隨柔軟的吻。

那是一種暗號,若不是顧忌辰的心情,也許…。

青年溫吞吞吃完後,又從乾的手中,接過另一包包裝好的杏仁脆片。於是,離沉默了,如果說出真相,汪汪會難過吧?

窗外正下著大雨,不想出門的丁窩在警察宿舍裡頭,煮上一大鍋紅茶。

鼻翼裡捲纏著雨露的氣息,黏膩而溼答答的感受,使他有點不高興地皺凝起刀裁似的雪白眉宇。

這該死的天氣讓人想起一場雨水澆不息的沖天焰火,最終,自己只在灰燼中,找到二當家使用的特殊口徑彈子。

三魂丟了七魄的他,好痛,好痛,好痛。

最為寶貝疼寵的少年,三年前活活燒死在火場裡,所有的證據,一面倒地指向庚…。

丁不曉得喜歡上二當家比較悲慘?還是他後來荒腔走板的人生比較可笑?

「少爺,我給您送新的錫蘭紅茶茶葉過來,要不要替您煮一壺奶茶冰著喝?」

兀自胡思亂想之際,一張圓滑討喜盈盈笑臉,忙不迭映入男人蜂蜜色的眼瞳中,綻放成春季的絢爛。

「你來遲了。那個渾蛋的臉龐,為什麼和你一模一樣?令人望之生厭。我啊,果然最討厭男人了。」

丁一副提不起勁的懶散模樣,隨意地丟下煮到煮到一半的茶湯,讓青年給自己張羅。

「他是我的孿生兄弟,不過誠如少爺所見,夏光已經丟失正常人類該有的情感,是一具完美的殺人機器。」

面對世情的無奈,夏塵沒有怨也沒有恨,他只是輕巧地接手自家少爺未竟的工作,為丁煮出一鍋散發高雅香氣的豔紅茶液。

除了為男人稍送線報外,青年有時會負責照顧丁的生活起居,精明幹練的他,總把對方,伺候得服服貼貼,挑不出一絲一毫毛病。

於是,某某人即使再痛恨同性生物,卻一直把青年帶在身畔,從未族少當家到高階刑警,丁,怎肯放人?

順著男人一點幽微心思,夏塵總是很小心掩飾自己的行蹤,不在乾或者二當家眼皮底下,露出半點破綻。

「如果有一天,我想要宰了庚,而夏光那個混帳擋關呢?」

「我會親手殺了夏光,不會讓他礙著少爺的。」

當青年以天氣很好的語氣,陳述血淋淋的殘酷時,丁,生無可戀地笑了起來,直到眼尾綻蹦出淚光為止。

「要不要喝紅茶,我剛剛煮好的哦?」

「我好餓,幫辰清理垃圾很累。」

幾乎累癱的男人,隨意地把自己扔在屋內一隅,活像是一灘死水,連身上筆挺的西裝也不想脫。

丁滿臉好笑地瞅著對方,沒記錯的話,庚的冰箱裡只有巧克力一類的固體甜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對了,屋內隨時隨地可以找到一整包未拆封的棉花糖。某某人喝牛奶的時候,喜歡灑幾顆進去。

『Kanoe,你不覺得這樣很甜膩嗎?』

『味道濃郁一些,比較好下嚥。』

理直氣壯的態度,讓他完全不知從哪裡吐嘈起。偏執的口味,讓人起了渾身雞皮疙瘩。

不過,不待男人煩惱,某人的血腳印,悄然無聲摸進室內,遞上一整袋菜市場採買的食材,全是,二當家的偏好。

丁簡單給庚下了一碗雞蛋麵,附帶雲吞湯和現切小菜。

他沒打算進食,一雙蜜色瞳子,貪婪地盯著看起來狼吞虎嚥的二當家瞧啊瞧的,忘了,別開自己的視線。

「Kanoe,你喜歡我嗎?」

一絲鵝黃蛋液,沾在男人嘴角,他伸手抹去之餘,問了一聲游走在被寂寞殺死邊緣的問句。

「嗯,喜歡哦,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我對你的感情。」

肯定的答覆,沒有絲毫遲疑,即使那是裹著糖衣的穿腸劇毒,丁,心甘情願吞了!

乾的宿舍門口,出現一隻渾身髒汙的瘦小貓科動物。

狼狽卻又警戒地盯著他瞧的模樣,讓男人想起了不再並肩同行的年輕王者。辰對小動物一向沒什麼好感,尤其是貓。

一聲淡哂,轉身的乾,留了一個小小的門縫。進屋後,他找了個小碟子,盛滿牛奶擱置在門口,便不再過問動靜。

隔天一早,男人預備外出時,瓷碟子內的乳白液體,被舔得乾乾淨淨。他聳聳肩,注入新的份量,放在門外。

返家時,乾多帶上一包小魚乾,一樣為小動物留下吃食和門縫。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好一陣子,某天夜裡歸來時,那只吃男人飼料的賓士貓,端坐在大門口,似乎,等乾賦歸。

一見到他的身影,小動物喵喵叫了兩聲。當男人靠近,賓士貓也不怕生,修長纖細的身軀,親暱地蹭了蹭褲管,愉快討食。

「真是的,你這不是跟那個呆愣愣的小子一樣,把我和食物劃上等號嗎?」

不太認真地調侃,乾讓小動物跟著自己進門,給對方張羅遲來的晚餐。

於是,男人開始養貓,賓士貓的名字,叫做Inami。

「唔,你養貓?」

一只慵懶的動物,高傲地揚著尾巴,好似宣示領地主權一般,不免讓青年有些好奇。當然,比起憑空出現的貓咪,他對男人即將端出來的麻糬鬆餅,興致更為高昂。

「不過就是個蹭飯的小傢伙,和你這愣小子的意圖差不多。」

大大方方挖了一整球的香草冰淇淋,再淋上猶如琥珀晶瑩的蜂蜜。推給離的時候,不忘口頭上刮個幾句。

只可惜,青年注意力,早被甜到可以滴出蜜來的糕點吸引,外在一切,入不了他耳目。

乾懶洋洋地笑了出聲,順手抱起總是任自己搓揉不反抗的賓士貓,有一下沒一下順著寵物毛絨絨的柔軟身軀。

看著離吃東西,總是很香,已經不太揉麵團作點心的男人,似乎,因此找回了當初毅然而然捨棄的熱情。

「你來我這兒,辰曉得嗎?」

「庚不會說,我也沒告訴辰。」

青年回答得頗為老實,其中致命的矛盾,乾看得一清二楚,卻沒有拆穿的打算。如果,那傢伙調查你的行蹤…?

不打算破壞自己難得的好心情,男人無預警地捉住離的臂膀,在毫無防備的臉頰,印上他的唇。

「吶,今天烤的鬆餅,味道還不賴嘛。」

年輕王者坐在劇院的最前排,觀賞一齣音樂劇。

男人習慣包場獨自欣賞,不過基於對演員的尊重,他會讓自己的下屬,坐滿第一排以外的觀眾席。

庚有時候會陪著看,如果舞蹈的比重不會太高的話。

對於王者的風雅嗜好,青年不曾跟隨。非常在乎辰個人感受的離,怕自己看著看著,就靠在對方瘦削的肩胛上,一覺好眠。

不是對這一類的表演興致缺缺,而繫,他不愛看庚以外的人跳舞的樣子。

『你要和我一起去看音樂劇?』

『Shin,饒了我吧,如果我無法好好觀賞到最後,你會不高興,不是嗎?』

辰溢出一聲很輕很輕的笑,如果某個基層小警察沒能看完,自己大概真的會對對方發脾氣。

稻見和離,在他心目中代表的意義,完全不一樣。

「你獻花給我做什麼?不是該給今天的演員嗎?」

出口處,一束盛綻的,年輕王者喊不出名字的花卉,就這麼遞到他眼前,開成了永不凋謝的艷色。

「我從學長那兒,摸了一支上好的貴腐酒回來,要不要和我一起喝?」

面對青年帶著莫名愉悅的邀請,辰,鬼使神差,允了。

「學長,我帶了幾尾現釣的鬼頭刀過來。」

噙著一張悠揚綻放的笑臉,青年揚著裹在報紙中微微滲水的中型包裹,顯得人畜無害。

「說吧,這回你想交換什麼?」

「我想和學長討一支貴腐酒。」

乾輕輕哼笑了聲,這小子八成想借花獻佛給某個仍舊不懂得好好愛惜自己的黑幫大老。

對於自己人向來很大方的高階刑警,爽快抽了一支琥珀酒液顏色的貴腐酒,塞進稻見的臂彎中。

拆了學弟孝敬自己的飛烏虎,乾短暫思考怎麼料理過後,從冰箱摸出好幾條絲瓜,洗乾淨丟進鍋子裡頭燜煮,直到絲瓜本身滲出大量的水份為止。

這段期間,男人沒閒著,捉起刮魚鱗刀將鬼頭刀的鱗片清理得半點不留,處理成適合下鍋煎的狀態,煎至金黃,再搭配佐料一塊兒蒸。

至於那一鍋絲瓜湯,乾再摻入肥美鮮嫩的牛奶貝,並使用整碗的鮮奶代替清水,提升湯頭的濃郁滋味。

總覺得還不夠豐盛的某員警,乾脆又弄了一盤燒豆腐,一道鮮蔬魚捲,將學弟的心意,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急著吃飯,男人丟下一桌熱騰騰的菜式,走到某間青年常造訪的咖啡店前,耐心等候。

「唔,汪汪。」

「為什麼我又退化回汪汪了?要不要跟我回家吃飯?飯後我給你煮碗酒釀湯圓?放心,這次不親你。」

拋出接二連三的問句,驕傲的男人附帶某種對方需求的保證,連哄帶騙,將人拐了回去。

他又不蠢,怎麼不曉得,離這陣子躲自己,為了上次那個蜻蜓點水的吻。

然而,乾有得是自信,總有一天,將眼前總把自己的手藝吃得又香又甜的青年,手到擒來。

「我烤了整隻的稻梗鴨,Shin,嚐一口看看好不好?」

曉得年輕王者不愛碰肉類食物,青年揚著充滿欺騙性的笑容,不太認真地開始誘哄。

辰銀鼠色的瞳子,直接瞪了稻見一眼。

不打算妥協,他拿起烤得又香又脆的堅果麵包,給自己抹了一層厚厚的柑橘果醬,那是青年不知道何時偷渡進來的消耗品,味道合王者挑剔的味蕾,於是,他留了下來,三不五時拿出來塗抹蘸著麥類製品吃。

稻見總是小心翼翼注意著庫存,適時補貨。

無孔不入的入侵感,一方面讓辰十分不爽,但他又相當期待對方在生活細處帶給自己的小小驚喜,當真,矛盾得很。

青年也不一再進逼,他不過翻了兩只高腳杯出來,削出一片片的兔子蘋果,獻寶似地揚了揚。

「我削的蘋果很可愛吧?吃一塊?」

稻見邀功的模樣,總是很有趣,辰好笑之餘,讓對方餵著吃了幾口。當年輕王者注意到的時候,自己已經整個讓青年圈在懷裡,幾分動彈不得。

在稻見面前的他,實在,太過鬆懈了…。

笑吟吟親了辰一口,青年伸手揉亂對方整齊的髮,再叼著半塊去骨的帶皮鴨腿肉,直接,以吻封緘。

「你這個混帳人形兵器,給我滾遠一點!」

丁終究沒忍住自己想咆嘯門口某個紋風不動血影子的衝動,剝落了人味外皮,惡狠狠地吐露粗魯的字眼。

誰大半夜看到夏光拎著一袋新抓的藥等門,心情會好啊啊啊啊啊?!

「你家少爺又怎麼了?把自己搞得渾身是傷,然後高燒不退?跑去和警方火拼了不成?」

隨意胡亂猜測,丁不認為眼前的暴虐青年,會乖乖回答自己問題。豈知,夏光竟煞有其事地頷首,讓男人連把二當家闇影腦袋擰下來的惡劣衝動,都有了。

各種不悅地低咒了聲,他不記得乾最近有大動作,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性…。

「那支不歸乾管的特殊鎮暴部隊幹的?」

臆測在下一秒被證實,丁這下真的氣炸了,優雅盡失地又狠刮了某個失職的混蛋一頓。

「這麼重要的事情,你不會早點說嗎?!」

氣急敗壞趕往庚的住處,熟門熟路摸進去打開大門時,一股撲面而來的濃厚血腥味,不由得讓男人皺了眉。

屋內散落一地的繃帶、棉花球,浸染著大量血跡,嗆鼻的酒精、藥水氣味,滿據鼻翼,揮之不去。

丁的心臟一跳一跳的,他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害怕過,雖然老想宰了二當家遙祭自己的心肝寶貝,喜歡對方的心情,卻老是從中作梗。

當槍口對準庚的那一天,男人的手,無法停止顫抖。

大片的血水一路從客廳蔓延到臥室,一顆心懸宕在那兒的丁,一見到床上蜷縮在一塊兒的身影,已經什麼都管不上的他,立刻,撲了上去仔仔細細檢察。

各種傷口錯雜在斑駁的身軀上,槍傷、挫傷、近身肉搏戰遺留下的痕跡什麼的,然而,傷處處理得非常妥當,就是體溫高得有點嚇人。

精神鬆懈下來的那一刻,聰明絕頂的男人立刻意識到,夏光只不過是想要自己過來陪伴二當家罷了…。

「馬上給我滾出去!」

忿忿攆走某個毫無良識的人型兵器,丁輕巧地把庚撈進懷抱裡,有點燒糊塗的二當家,一接觸到對方的體溫,旋即無意識地蹭了蹭,依賴撒嬌之情,表露無遺。

「你哦,一定調派夏光護著辰了吧?才會把自己搞成這樣。你先乖乖睡一會兒,我給你煎個藥。」

軟聲呢喃著,男人不太高興考慮改天拿他背後的未族去某個單位施壓的可能性。不過現在,丁只想好好陪伴庚,不願離去。

「你這個傷患,會不會過得太愜意了?」

捧著湯碗,慢慢將鱈場蟹腳湯吹涼,丁一面餵庚喝湯,一面開口調侃。然而,手中剝蟹殼的動作倒是不曾稍停,標準的口不對心。

他一早收到一張以狂草書寫的小紙條,夾在門縫,上頭指定中午用餐的店家以及菜式。男人懶懶地哼笑了聲,隨手將紙片揉進垃圾桶內。

「這家店的龍膽石斑干貝粥,肉質軟嫩鮮甜,不過,你怎麼曉得我喜歡喝他們的蟹腳湯?」

「你還記得自己養了條忠心耿耿的狗嗎?說吧,夏光那個混蛋這次作掉幾個鎮暴警察?我一點也不想踏進那個鬼地方理解狀況。」

恨恨抱怨著,男人仍舊俐落伺候二當家用餐,半點不馬虎。

那支不隸屬乾的鎮暴部隊,固然是菁英中的菁英,和庚長年帶在身畔的殺人機器之間,仍舊存在某個致命的差異。

一個在槍林彈雨的最殘酷環境中渡過青春年少,只曉得掙扎著求生存的傢伙,基本上,人性不存。

他,並不想理解,二當家用什麼方式馴服了這頭殘暴野獸。

庚很認真地扳著指頭默數了好一會兒,似乎正在求證解答。見狀,丁笑笑又餵了幾口湯液,不忘把環文蛤去殼後送入對方口中。

「至少七八個吧,我不太確定。警方高層應該這幾天會收到人類的肢體包裹。」

「你啊,不要把那個變態病入膏肓的特殊癖好輕描淡寫好嗎?說說看,晚上想吃什麼,我給你買過來。」

趁嚴謹的二當家思考自己的提議時,男人懷抱著愉悅的好心情,湊上去連連親了好幾口。

庚沒有閃躲,溫順讓丁抱著他,但,一張英姿颯爽的容顏,卻有些不受控制地紅了。

『如果你不願跟著我,我放你走。』

重重枷鎖困囚的兇獸,欲用眼前似是不勘一折的少年纖細頸骨,妝點一身殺戮的功勳。

然而,稍嫌軟脆的聲線中,誠摯沒有半點猶疑的語言,以及被旋扭開的大鎖,卻讓早已泯滅人性的夏光的心,真正得到了自由。

一具只曉得殺人的殘酷機器,臣服地趴跪在地,伴隨無端流淌的豔緋血淚,獻上一世的忠貞。 

這是,夏光第一次憑藉己身意志,為自個兒做了決定。

「他是自己願意跟著庚少爺的,使驥不得伯樂,安得千里之足?像我們這種出身卑賤的螻蟻,能得少爺的賞識,何其幸運?」

「作為我的人馬,你固然無可挑剔;身為一個人,你和那個混蛋一樣,一塌糊塗。」

略顯煩躁地數落了夏塵幾聲,丁其實,不愛聽對方那種天下太平的口氣。他的未族,不需要踩著哀吟人命,前行!

「少爺想要的綠竹筍。」

看似沒有脾氣的貼身護衛,臉上仍舊噙著溫和笑容,遞上男人的特殊需求:一整袋的綠竹筍、黑齒牡蠣、海草魚。

「說吧,還有什麼事情是你辦不到的?連這個都給我弄來了。」

「只要是少爺的需要,我,都做得到。」

晚些時候,丁摸進二當家的住處,洗手作羹湯。他不太愛自己動手,但這幾天庚喝的粥,幾乎都是男人慢慢熬的。

「好香。」

「不是你讓人給我夾紙條嗎?傷患就安份一點坐好。」

淡淡罵了聲蹭到身後來抱住自己,下頷抵在他肩胛上默默撒嬌的二當家。庚病著傷著的時候,向來,特別可愛。

「乖,再一會兒就能喝了。」

好笑地哄著仍然貼在自個兒身上當黏皮糖的二當家,正想回頭檢視對方是不是又燒起來時,庚冷不妨湊了上來,輕啄他的唇。

愣住的那一瞬間,二當家琥珀色的瞳子,笑成了傾世桃花。

「即使在掙扎的漩渦裡徘徊,我的心意,不會改變。」

赤裸上身的庚,看著自己上半身纏得有點緊的霜色繃帶,不太認真考慮著是不是要拆下來。

他想跳舞,軀體上的束縛,有點礙事。

現在的二當家,已經,不常翩然起舞了。雖然還能跳,卻怎麼也回不到當初的巔峰狀態。

拆掉鋼釘的那一刻,他,差點整個撲倒在地,幸虧,離拉住自己。

『你的雙腿復原得很好,運動或者跳舞應該都不成問題,不過,記得不要太逞強。』

不可承受之輕,一直,都是他的個人心理狀態。

「想要跳舞?」

「我沒把握能好好跳完。」

沒有徒勞在某個高階員警面前,掩飾自己無能為力的恐懼。這三年來,由不能走路到勉強跳上一小段,心底的坎,仍舊,囂張地橫陳,刺傷庚最純粹的渴望。

即使勉為其難繼續跳下去,最終的結果,慘不忍睹…。

庚記得自己每一次狼狽摔倒在地的慘狀,久而久之,他不跳了,只看著離淒美如雪的舞步,背後,黯然神傷。

「我拉著你,重頭開始一步一步教,如何?」

在二當家的手背上,烙下一吻,丁的眉眼中,眨著溫柔似水的浮光。

「好,我想跳舞,一直都想要。」

老老實實示弱,懸在心尖兒上始終跨不過去的障礙,也許,在男人的盈盈笑意中,有了輕輕放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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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驟雨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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