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叢取次
「夏光,丁這陣子在忙什麼?」
隨口問了一句,庚卻整個人愣住,他哪竄出的神來一筆,問自家貼身護衛這種亂七八糟問題?
一具只聽自己號令之人形兵械,對未族少主那般不屑一顧,絲毫不加偽飾厭惡情懷,他這不是,對牛彈琴嗎?
自嘲地笑了笑,男人覺得自個兒似乎有點蠢。這段期間,心思全盤擱在族內年中神事上頭,思緒,倒是比主人還要老實。
知己難得,何況是他很認真想相守一輩子的唯一心上牽掛呢?
「替我跑一趟未族吧,如果丁正忙碌著,不打擾他,直接回來找我。也不是什麼急事,想見見他罷了。」
庚不會刻意在夏光面前掩飾什麼,自家暴虐青年都說得出口要把丁殺掉給他殉情這種鬼話了,情感脈絡延續痕跡,又騙得了誰?
申族的合法殺人機器,領了令,大搖大擺晃至未族皇城,翻身躍入繼承人宅邸,反正,九耀境內,沒有人敢阻攔他。
「夏光,怎麼來啦?庚殿下交辦什麼給你嗎?」
一進丁宅子,夏塵迎了上來,笑吟吟地拉住雙子兄弟的手,好聲好氣地詢問。他啊,有些時候沒見著自個兒血緣了。
夏光一雙無機質的焰金眼眸,不掀任何波瀾地盯著未族禁軍之首瞧,卻不張口說話。
他不愛開口,總要好脾氣的青年,自己去猜。
「唉呀,夏光你又要我自行推敲?我想想啊,是不是庚殿下想要見丁殿下,讓你來通報?」
多半能精準解讀孿生手足沉默之肢體語言,夏塵稍微考慮了一會兒,笑笑把人牽著,一起去找未族少主。
稍晚,當丁瞧見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猶若對鏡的傢伙手拉著手,連袂而來時,他感到自己頭又疼了起來。
「說吧,夏光你這個殺千刀的混蛋不好好待在庚身側,反而在我眼皮底下晃悠,理由呢?」
「庚殿下希望殿下過去一趟,說是想碰個面。」
自行替夏光的行為下了註解,為了避免容易怕寂寞之男人胡思亂想,以有情之心照看世界的溫和青年,又多補充幾句。
「想我不會自己過來未族一趟嗎?不是和他說過很多次了,真正重要的事情,要透過言語好好傳達。」
溫柔埋怨聲裡,是丁勻開的一點甜。蜂蜜色眉眼彎成一彎,男人悠悠哉哉往申族繼承人宅院方向,散步而去。
他不能代替庚處理申族敬神禮祭相關事宜,只好逼自己袖手旁觀,看著情人像顆大陀螺般,不停打轉,連生辰迫在眉睫一事都給拋諸九霄雲外。
男人敢用未族之榮耀打包票,某人肯定又把自個兒生日給忘得一乾二淨。
十分習慣幫庚慶祝這個意義重大的日子,那個笨蛋責任感那麼重,唯獨,不太懂得照顧自己。
趁著情人無暇注意,丁啊,悄悄策劃了一場歡天喜地之盛宴。
熟門熟路摸進庚的書房,他毫不意外有個人埋首在成堆公文裡頭,一副案牘勞形之辛勤模樣。
一向任意妄為,男人就這麼從對方身後摟抱了上去,親暱環上沒半點贅肉之精實腰際,下頷懶洋洋枕著骨感肩胛,在人耳畔呵氣。
被觸碰的那一刻,庚肌肉瞬間僵硬了起來,隨即,強迫自己放鬆。除了未族少主,還有誰如此膽大包天?
「Hinoto。」
靜靜喚了一聲,耐心等候情人未竟。意識到他似乎維持同一個姿勢工作太久,筋骨有些痠疼,乾脆往後一仰,把自身重量,整個摔給丁承接。
「我不來探望你,你似乎就忘記休息這兩個字該怎麼寫嘛,Kanoe。真當自己身體是鐵打的,啊?」
肌膚一貼在一塊兒,丁立刻注意到情人最真實的生理狀態,刀裁眉宇微微一皺,不太愉快地抱怨。
「神事馬虎不得,不過,我很高興,你來了。」
少言寡歡,嚴謹肅穆的男人,溫順地靠在未族繼承人胸膛前,由著對方揉捏膚肉。輕輕闔眼,他確實有些疲倦了。
「你又不是咱們的王者,學他那套鞠躬盡瘁,做什麼呢?」
伸手搓弄柔軟的榛子色短髮,丁稍作思考後,摸上庚腿骨處,再一把抄起膝彎,將人整個打橫抱起,沿著簷廊走回臥房。
他倒不擔心給下人撞見,拜某個毫無良識的混帳所賜,申族繼承人院落里伺候之僕役,沒有庚的命令,是不會隨意靠近書室及主臥的,通常,外圍守著候著。
夏光猶如一頭兇獸,領域地盤概念強烈,最痛恨有人越過自己,直接接觸他最在乎的少主。
挑燈夜戰了好段時間,著實疲累不堪的男人,倚靠對方倒頭便睡。因為在身旁的,是最信任最不需防備的那人。
「你哦,就只有這種時候會乖乖跟我撒嬌。」
有點無奈,更多混雜在胸臆裡頭的情緒,也許是心疼與捨不得。庚永遠把公務擺在第一順位,他總是怕對方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讓情人枕著自個兒雙腿安睡,精神層面鬆弛下來的申族皇子,要不了一會兒工夫,便蜷縮成小蟲子形狀,安詳午睡。
「夏塵,晚點讓膳房預備桂圓栗子沙,再準備幾道容易下嚥的吃食,明白嗎?」
慵懶地吩咐,丁並不認為他家那個事事搶著做的小子會讓自己失望。極其任性地雙眸一闔,陪著情人入眠。
★
「殿下,您晚膳想吃什麼呢?或者,由我僭越為您決定?」
尾隨丁慢悠悠的腳步折返未族,夏塵輕聲徵詢男人意見。縱然他擁有決策權力,然而,那是一種深入骨髓之慣性,改不掉的。
「這種小事別問我,我還會嫌棄你精心備妥的吃食不成?」
不鹹不淡地罵了一聲,這小子對自己卑躬屈膝的毛病,怎麼這麼多年還不肯改?他之貼身護衛,絕不卑微!
溫吞吞綻開小小笑花,縱然粉身碎骨,青年也一心一意想償君恩,無悔,無怨。
丁也不是很認真想探討自己的貼身護衛打算弄些什麼,他真正在意的,是這回要送給庚之生辰賀禮。
那個缺乏物質慾望的傢伙,不管收到何種贈禮,都欣然接受。這一點,總讓驕對天下英雄競折腰之男人感到憋屈。
只要他送的都行,某種程度上,也代表沒送進庚心坎兒裡,不是嗎?
兀自煩惱了一陣子,直到夏塵輕巧地端著幾道家常菜過來,見著自家殿下還站在廊簷下,淺映一身初上華燈為止。
「殿下?您在煩惱庚殿下的禮物嗎?」
青年極其聰慧,怎麼會猜不到男人百轉千迴之幽微心思。正因比任何人都還關心庚殿下,才更拿不定主意啊。
「每回都彷彿我一個人一頭熱,庚那個沒心肝兒的!」
恨恨腹誹著對方不解風情,活脫脫一塊榆木腦袋,讓人又氣卻又不捨責備。畢竟在庚面前,他不需要因為想被溫柔對待而披一張人味外皮,最是自在逍遙。
「未族最自豪的,是和服布料,殿下給庚殿子裁套新和著如何?」
風歌倒落多時,年壽難永,夏塵其實不曾參與丁送禮的過程。開口輕輕,是青年由衷想為對方解決困境之真誠。
「嘖,自己染一塊料子嗎?」
默默考慮起自家侍衛提議的可能性,像乾會釀酒一般,未族少主自然會手染布,不過以他之尊貴身份,無須,親自動手。
他當真沒為情人挽過袖,也許,這是個新奇又大膽的不錯點子。一聲淡哂,是男人自嘲著當局者迷。
「殿下見過辰殿下新遴選的護衛嗎?」
見丁有心情開始享用肉質軟嫩厚實的炙燒鮭魚握壽司,青年由衷歡喜能為對方分憂解勞之餘,順勢遞上盛滿白蘿蔔、牡丹蝦、魚蛋及蛤蠣味增湯,狀似不經意,提問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我看起來對男人有興趣不成?當然碰過,辰並不信任他,好像叫做冬什麼來著?」
「冬琰。」
為男人斟上一杯酒質淡麗清醇的熟酒,青年消息靈通,自是不會錯漏子族之重要情報。
「辰還是沒有放過他自己,新的禁軍護衛統領,不是帶在身邊好看的好嗎?既然冬璜那小子無可取代,當初何必?」
搖搖頭,優雅啜飲手中那杯酒。夾起一塊黑鮪魚上腹肉,美美咬下,一口接著一口,再惡狠狠吐嘈年輕王者,荒腔走板。
辰無論何種亂七八糟的業務皆能放心交辦冬璜,其中,包括那些遊走是非黑白之間,屬於帝王家的殘酷;冬琰很單純只是一個侍衛,無涉子族權力最核心之那一塊。
「我說夏塵你,是不是在打讓我挑個新護衛的如意算盤?可以,找個才情和身手都能與你相提並論的。」
緩慢地開始消滅眼前熱騰騰的茶碗蒸,丁話鋒一轉,質問夏塵;青年臉上笑意仍舊儒雅溫文,提出之選項,卻讓男人啼笑皆非。
「夏光如何?」
自家禁軍之首太過理直氣壯了,未族繼承人一口入喉的滑嫩蒸蛋,差點就這麼噴了出來,儀態盡失。
「蠢小子,你這是拿我窮開心嗎?先不說他是申族光之護衛,我哪一點看起來,像是能與那具殺人兵器和平共處?」
「夏光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丁終是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小子,到底哪來的堅持啊?
★
「Shin,給庚的賀禮,你備妥了嗎?」
在子族皇城踢完蹴鞠,猶帶一身氤氳熱氣的稻見,人未到,聲先到,盈盈笑語,男人好似已經能瞧見,對方一張盛綻之大大笑臉。
順著青年語意,他擱了筆,淡墨懸凝在筆尖,落地,綻豔,再度毀壞一張未竟作品,只是,年輕王者半點不介懷。
這一類宮廷裡的繁文縟節,一向由冬璜捉刀,青年總事先挑好兩三件禮物,再呈與自個兒斟酌,應對進退間,半點不失儀,不失禮。
辰並沒有想過,將這事兒交託給冬琰。
正確來說,男人始終不曾弄懂,為什麼他非得把那個耿直正氣,寧折不彎的青年帶在身旁?
『辰,你選護衛的眼光可真讓我大開眼界。放著那一干青年才俊不要,偏偏撿了一個行事作風一板一眼的小子繼任。
喂,你是不是還惦念著冬璜?』
基本上不和自家兄弟客氣的乾,大剌剌地揶揄。冬琰眉眼裡,究竟哪裡有冬璜依稀影子?
年輕王者抿著唇不肯回答,與青年四目交接的那一剎那,他竟錯覺某個傢伙獨有之瘋狂與決絕,在冬琰身上完美重現…。
鬼使神差,男人欽點了青年,賜名喚冬琰,跌破眾人眼鏡。
「瞧你這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挑了什麼?」
淡淡看著那張湊近的熟悉笑臉,辰任由稻見理所當然將自己抱個滿懷,分享身軀上燙熱氣息,調侃。
「我讓春重找了一對海貝,打磨成耳飾。時值盛夏,庚換一副耳環的話,看起來比較清爽。」
「又和柳借人了?」
「春重是相當出色的行腳商人,採買找他,不會失望的。辰,你要瞧瞧我的禮物嗎?」
甩了甩自己銀鼠色腦袋,沉默拒絕,禮物是給庚的,讓他過目做什麼呢?難不成稻見送禮還會丟了丑族皇室顏面不成?
年輕王者並不想懂,某個三人小圈圈曲曲繞繞的緊密關係。柳疑心病很重,凡事自有一套主張,卻老是讓丑族少主之異想天開牽著鼻子走,當真,蔚為奇觀。
「你如果想找人鑑定,上未族找丁不是更適合?碰上庚的事情,他哪有不盡力周全的?」
不會讓自己隨時隨地居於下風,辰轉過身,臂膀掛在青年脖頸上頭,有些挑釁地挑眉。
「我才從Hinoto那兒過來呢,不管是祭典還是宴會,他都要辦得熱鬧非凡。」
笑著回擁,同時給了男人一個柔軟的吻,自動省略未族繼承人給自己之評語:有春重那個優秀商賈在呢,你此回贈禮,還不算太糟糕。
「丁可真是鐵了心要讓庚一臉驚豔啊,他們兩個感情還是這麼好,一十二時不別離,郎行郎坐總隨肩。」
主動加深了吻,唇舌相貼間,年輕王者口齒不清地感嘆。縱然他再喜歡稻見,也做不到丁那般任性妄為程度。
「嘿,你送只簪子給庚如何?」
維持圈抱動作,青年撩開男人鬢邊碎髮,輕靈靈地挲了起來,滿意感受透過指尖傳遞,不由自主之攣顫。
一根平時藏得妥妥的黑色神經,稍有不慎,便傾巢而出。
捉弄、戲弄,更過份點的,也許是欺侮,可他壓根無法遏止,想要蹂躪溫順任自己予取予求年輕王者的惡劣衝動…。
那是一種病入膏肓之心病,終究,辰在兩人極端衝突親手掐斃的,不只是一個好好先生稻見。
「庚又不是離,送簪子他哪用得上?」
在青年懷裡縮著頸骨,試圖閃躲這份惱人卻執抝之撫摸,男人聳肩反駁對方,卻被抱得更緊,無從掙扎。
「申族正式的敬神場合上頭,庚得接髮,怎麼會用不到呢?」
恣意拉開平整的和服領口,將一個炙熱濕吻烙在白皙脖項上頭,他又怎麼會,讓自個兒最心愛獵物,有逃脫機會?
一扯一帶,兩人間的姿勢改為辰跨坐稻見雙腿上,親密貼燙。接二連三之熱吻,崩斷男人精密思考迴路,只餘,低聲喘息。
遊走在疼痛與極樂巔峰邊緣,隨時有摔個粉身碎骨的可能性,如此瘋狂之性事,究竟,圖什麼?
陷於情熱之中的當事人,也許,無從解答。
★
夜微涼,清歌未央,丁披衣隅坐廊簷下飲酒,任由霜白月光,拓滿一身寂寥。他和庚靠得太近,這般閒情逸致,怕是,難能可貴。
男人讓自家貼身護衛從申族酒窖摸了支白雲去來,低溫熟成,酒體表現明快,層次分明,入喉之哈密瓜果香,甚得他心。
九曜最不會喝酒的皇族少主,偏生,擁有最傲人之酒類收藏,旁人難以望其項背。這份沉默無聲心意,總讓丁心底甜滋滋的。
他偶爾會差夏塵去取酒,多半時候,情人從申族帶什麼來,男人就喝什麼。反正,庚不會虧待自個兒腹裡酒蟲。
「Hinoto。」
靜寂無聲的夜,低啞醇厚之嗓音聽起來格外迷人。丁瞇縫了眼,自然而然張開雙臂,等裝滿心底的那個人,披戴一身月色,翩然而來。
盛夏夜晚,庚穿著一襲支子色浴衣,藏藍羽織十分隨興地掛在肩頭上,怡然自得之模樣,宛若只是隨意在自個兒院落裡賞月似的,又逍遙又愜意。
與未族少主對上眼時,咧開月亮碎片般的淺淡弧度,大大方方,伸手與對方相擁。
「興致怎麼這麼好,想到大半夜來見我?」
很顯然是躺在床褥上後臨時起意,庚卸除眼尾斑斕紅妝,暴露出一張端秀過分的臉蛋,連慣用絨球耳環,亦消失無蹤。
那股猛然竄入心中的柔軟,使得男人,眼開傾世桃花。
指腹將雀茶色短短髮絲攏至耳後,丁一面在情人耳廓落下碎吻,一面狡猾地軟聲提出彼此心知肚明之疑問。
「不堪盈手握,還寢夢佳期。」
順應對方隱晦期待,庚承認得頗為爽快。他都能對夏光脫口而出那種蠢問題了,再遮遮掩掩,似乎有點矯情。
「Kanoe,你今天會不會太老實了?吃錯藥?」
好奇情人的小小反差,男人乾脆捧起近在咫尺那張稜角分明,然而百看不厭之俊朗臉龐,額心貼著額心,鼻翼蹭著鼻翼,等對方親口坦白。
「唔。」
發出無意義單音,庚驀然紅了耳根,一雙精悍琥珀色眸子死死盯著未族繼承人,咬著下唇,不肯作答。
眨眨眼,丁還真有點摸不透情人想表達什麼。單純感到對方無預警臉紅十分可愛的他,情不自禁,湊上前連連又親了好幾口。
懷抱愉悅心情,把人帶回房。他家那根沒心沒肝又沒肺的大木頭,主動投懷送抱之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嫌你焚琴煮鶴嘛,偏偏又有辦法讓人心花怒放。我的小猴子,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故作誇張嘆了口氣,心思細若錦緞纏綿的男人,不動聲色設下一綿密又甜膩之陷阱,耐著性子等待對方自投羅網。
他押上的寶,自然是庚對自個兒情感份量。
身為最理解對方的那一個人,申族少主自是聽出情人請君入甕之愉快意圖,以及,不容許自個兒輕描淡寫帶過,深深堅持。
因為最掏心,所以,最關心。
明白自己似乎不小心又踩著了丁一根又纖細又敏感的神經,庚微微斂下神情,認真考慮起該如何應對?
患得患失。他很清楚如果沒說實話,情人肯定會流露出泣雨般的無助,控訴自己,不信任。
這事,實在有點丟臉啊。
「…Hinoto,說了你可別笑話我。」
最縱容未族繼承人的,永遠是申族少主自己。為了讓丁真正安心,庚牙一咬,全盤招認。
「你這簡直是請鬼拿藥單嘛,怎麼會找夏光問?下回想我的話,直接上未族,嗯?」
一臉被打敗,誰不好問,偏偏是夏光那個喪失正常人喜怒哀樂,充滿血腥與殺戮的傢伙呢?
丁很快地放棄思索會讓自己腦袋冒煙的蠢問題,一把摟過庚把人拽上床,同床共枕。
「我應該越過夏光去問夏塵嗎?」
男人終究是驕傲的,不會讓自己一直處於劣勢,溫馴地靠在情人胸膛前,闔了眼皮漫不經心地輕喃。在對方身側時,他一向挺好睡的。
「問夏塵做什麼?難不成那小子還能跟你調情?想我的時候,直接找我!」
三言兩語被庚氣笑,丁選擇熄燈,一同緩緩地跌入夢鄉。
★
「昴殿下,屬下蒐羅了好幾塊玉穗子,配合申族皇室常使用的服飾顏色,您瞧瞧適不適當?」
青年將成色溫潤,質地細膩之玉玦一字排開,供昴逐一檢視。
原則上,寅族少主沒有認真過目打算,他還需要擔心自家八面玲瓏冬榴的辦事能力嗎?
「殿下不反對的話,屬下便這麼定案囉?」
昴無所謂地點了點頭,致贈十二支皇族其他繼承人的賀禮,如果不是出自冬榴手筆,便是他特意委託春重,尋些珍稀古玩。
效率極高之青年,迅速將昂貴小禮物們收妥,而後退出自家少主書房。再歸返時,柳來了。
「你給庚預備了什麼?」
心細如髮,寅族繼承人可沒忽略友伴揹在背上的細長布包。那,絕對不是柳本人之雙劍。
卯族第七皇子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銀冷名鋒,平時,由安靜低調之春重貼身攜帶著。他親眼見識過,柳從青年腰側抽劍揮砍,流暢如圓弧,狠勁如昔,森冷依舊。
『昴,你對春重可謂信心過剩。』
『柳的雙劍在他身上,其中代表之意義,稻見你會不懂?』
挑眉望向霸占自己位置,滿臉愜意品嚐白玉芝麻烤糰子的丑族少主,此時,冬榴適時送上一壺桂花金萱,霎時,茶香滿溢室內,像極了一個十分有情調之午後。
如果,略過他與稻見之間血淋淋卻不加掩飾的談話。
『這不是挺好的?柳總是得重新學會如何信任他人,只有我們兩個,是不夠的。雖說,你們是我一輩子不棄不離的兄弟。』
向來以有情之心照看世界的丑族皇子,咧著櫻花盛綻之絢爛弧度,逕自飲上一杯茶湯金黃明亮,滋味芬芳甘醇的金萱茶,由豔似榴紅之青年,親自挽袖斟茶。
昴一聲輕哼,喝起自己的溫熱燗酒。對方眼中溫柔願景,他,不由自主被吸引,選擇無條件力挺。
「春重找了塊異鐵,適合鑄劍。我讓底下工匠鍛上一柄,再自己鏤刻申族皇室銘文。」
柳很順手把尚未開鋒的新鑄長劍遞了過去,任由對方開拆端詳。昴和稻見,可以隨意走入自己最私人之領域,而疑心病重,藥石惘救的他,不會感到任何不適。
那是一柄外型相當古樸的利劍,沒有任何多餘裝飾,劍身青碧通透,劍光疏朗放逸,散發著自顧自的美麗。
出匣,試著揮舞,銀虹劍芒剎那交織出一幅漂美如畫的截異風采,同時,劍紋顯現。
「送劍?庚何時改跳劍舞了?」
小心翼翼將利刃包回織錦緞裏頭,遮掩鋒芒。寅族少主有點奇怪地望著自己兄弟,這禮,申族繼承人真用得上?
「正式場合自然是不能跳劍舞,但那傢伙的確會跳,拿得還是丁的開鋒雙劍,這像話嗎?」
庚曾在來卯族作客時,找他討教過。當時劈劃動作,蒼勁而優美,完全不似一個初學者。
但,真正叫柳印象深刻的,卻是對方取劍的那一瞬間。不自己帶劍的庚,順勢摸上身後貼身護衛腰際,一聲顫音清脆中,兵刃出竅。
那時候的卯族第七皇子根本無法想像,後來的後來,他會有這麼一個侍衛,能夠毫不猶豫託付雙劍。
「你從何得知申族銘文?」
「找夏塵問不就成了?反正丁和庚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無時不刻都黏在一塊兒,連護衛也能共用嘛。
你或者稻見要借春重可以,但你那個冬榴,算了吧。」
他不是很中意那個工於心計,性格百樣玲瓏的小子,讓人感到芒刺在背,十分不舒坦。
「冬榴是我的人,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為什麼要重用他?」
「嘛,你不必特別在我面前迴護那小子。和稻見廝混久了,你和他一樣都是個爛好人。」
雙手一攤,柳擺明了不想和昴討論彼此的用人方針。只要冬榴一心向著對方,他,不會說話。
「讓那個長袖善舞的小子給我弄點吃的,從父親那裡過來,只差沒倒盡胃口。」
兩語三言,滿不在乎,卯族第七皇子從很久以前就不再奢望,帝王家會是個兄友弟恭,溫暖有情的地方。
「吃什麼?」
「無所謂,吃完以後我們上子族去逮人!稻見該回丑族了,老是待在辰那兒,讓我們兩個和冬鏡代勞,他好意思啊?!」
饒是柳的語氣太過悲憤了,昴得強迫自己忍著才能避免失笑出聲。對Inami容忍度最高的,不一向都是你嗎?
★
空曠庭院裡,擱著好幾只大染缸,以及幾塊浸淫了顏色,正在晾曬的絹料。金粉陽光灑落,彷彿鑲嵌了一層金箔,閃閃發亮。
夏塵垂手佇立一隅,怔然凝望眼前隨風飄揚的一塊塊布料,臉上表情,空白而茫然。
只因,自詡萬能雜工的他,不會染布,幫不上丁殿下一點忙。
出身太過卑賤,極為重視傳統與傳承的百年工藝,自然與自己無緣。即使爬上了禁軍統領之首,也不會有人肯傾囊相授。
『賤奴!』
『髒東西!』
有些滲進骨髓的成見,不會隨著青年地位爬升而有所更迭。他總是一笑置之,只怕這點不堪入耳,傳入丁耳中。
『你怎麼連最基礎的調色都做不好?!算了算了,別在這兒礙事,你上申族去,看看庚有沒有需要幫忙?』
男人略為不耐煩地趕走自家貼身護衛,不過,他倒是不曾忽略夏塵瞬閃而逝的受傷小動物神情。
『等等,讓夏光來見我。』
直到自己的人走遠,丁才露出不屑掩飾的森狠如雪,冷冷地,冷冷地笑了起來。
『怎麼,我太久沒有整頓族裡了是吧?又在那兒給我嚼舌根!』
不太高興的未族繼承人,挽起袖袍,染完幾塊實驗性質的料子後,恨恨地對不知不覺摸過來的光之護衛,下達密令。
吩咐過後仍嫌不解氣,意氣用事的某人,乾脆往申族跑,正好與自己之侍衛,錯身而過。
「不是借走夏光了?怎麼看起來,還這副苦仇大恨模樣,誰惹你啦?」
神事正好告一個段落,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庚,捉一壺透明茶具,沖泡溫肺益氣之白果茶,將氤氳霧白熱氣,緩緩繚繞的淺色茶湯,輕推向前。
至於他自己,捧著檸黃色凍狀飲品,大快朵頤。膳房給自己做了碗木梨愛玉凍,聽說,夏光指示的。
淺嚐一口,再挖上一勺,略嫌粗魯地塞入與自己親蜜比肩的丁嘴裡,強行脅迫對方中獎。
一雙黃橡色眸子笑得彎彎的,標準惡作劇得逞之惡童樣貌,淘氣得很。
實際上拿情人沒轍的未族少主,由著對方餵食自己。雙手環抱庚,貼得好近,好近。等點心吃完了,他才不甘不脆抱怨起來。
「夏塵那小子當然是最好的!那群迂腐的老東西怎麼就是不懂?!」
「正因如此,咱們的王者才懷抱改革之志,要將九曜推往前所未有的盛世太平,不是嗎?
話說回來,我好像還沒有這麼機會,親眼瞧瞧你染布,要不要讓我一飽眼福呢?」
「就這種時候嘴巴特別甜,果然是沒心肝兒的小猴子。」
好氣又好笑地沾了申族繼承人臉頰一口,鬆手替自個兒斟茶。喝完一整杯後,愣了楞,這不是藥草茶嗎?庚怎麼喝這個?
「你染上風寒?快讓我看看。」
「Hinoto,我很好。夏光在我的茶壺裡盛裝什麼,我就泡什麼罷了。」
堅定拉下情人亟欲探詢自己額心的指掌,笑笑在對方指尖留下一吻。男人沒有那般講究生活細處品質,通常光之護衛怎麼準備,他怎麼食用。
「Kanoe,你就不能找個正常人伺候嗎?夏光那個丟失靈魂的混蛋,有辦法照顧你生活起居?!」
「若經他人之手,夏光會滿腹委屈蹲在我房門口吧?和一頭棄犬無異。」
「你到底有沒有自覺把那個混帳寵得無法無天,啊?」
「這點,你不惶多讓吧?不然,你怎麼會跑來我這裡發脾氣?」
「夏光能與夏塵相提並論嗎?!我六歲時撿到的,價值連城的寶,不需要其他人說三道四!」
那不僅僅是質疑丁的識人之明而已!枕戈待旦,春風泣血,吹響了那年戰鼓喧天。以不敢細數,最慘咽的犧牲,自折股肱重臣,換來九曜天光破曉,男人烙下心頭朱砂,怎肯,相忘江湖?!
忠肝義膽扶王業,立國安邦作柱石,一道無法兩全其美,不負如來不負卿的命令,終究,撕開了鮮血淋漓之傷口,讓未族少主痛不欲生。
「你只是不肯被人揭開瘡疤,心如刀割,那太疼痛了。我也說過,如果那麼做,能讓你的心停止哭泣和自責,那麼,夏光聽憑你差遣。」
為了成全家國大義,夏塵等人壯烈捐軀,這件事成為丁的心魔,執著是苦,走火入魔。
超越與生俱來性別之君臣情義,散碎在生與死底下,男人其實非常護著自己的貼身侍衛,絕不允許,有人說夏塵一句不是!
「跟我回未族去看看那個蠢小子吧,我又不是沒教過他泡茶,教夏塵染布而已,沒什麼。」
庚笑了笑,沒反駁,他不過把丁扯過來,又親了對方幾口。
★
乾新釀了一支酒,聞之茶香四溢,飲起來無一絲酒味,不過,烈得很。
這是他為庚釀的新酒,某種程度上,算是男人之惡趣味。每一年,戌族少主都會備上新釀醇酒,作為申族繼承人生辰禮物。
這支酒,庚一定會留著自己喝,而後,醉到不省人事,隔天頭痛欲裂,屢試不爽;他們的丁哥哥,肯定會為了對方,衝來戌族找自個兒秋後算帳。
乾向來很享受與丁唇槍舌劍的過程,挺帶感的。
「釀酒?」
離從容而來,身上還穿著一襲女舞練習用的大振袖和服,滿頭鋃鐺珠翠,搖晃風鈴,清脆響。
「給庚的禮物,你呢?」
漫不經心地詢問,乾讓青年在自己面前落坐,善奏三味線,修長勻稱的大掌,就這麼伸入烏緞子似的長髮中,一根一根地拆,最後,把對方最喜歡那一柄布花簪子,塞入離手中。
「辛,迴天的溫泉申請書下來了。」
習慣性在男人面前話說一半,反正戌族繼承人總能精準解讀,離便不甚在意,自己沒頭沒腦。
乾一面幫青年整理頭髮,一面稍加思索,旋即,得到結論:離和辛向迴天申請了入國許可,作為給庚之賀禮。
兩人年齡相仿,青年偶爾會前往酉族皇城,陪少年下下露珠棋,共度午後。
「嘛,你們應該連丁哥哥的份都一起申請了吧?」
「嗯,乾你也需要嗎?」
「我沒事上迴天泡什麼溫泉?幫咱們總有一天會過勞死的大少爺遞交申請文書還比較實際。」
咧開強勢而挑釁的笑揶揄不在場之年輕王者,男人順手開始剝青年身上繁複和著;離垂著眼,任由乾動作。
他寄放了好些和服在戌族少主府邸,方便,隨時留宿。
「辰是不是不喜歡冬琰?這陣子看起來很累,事必躬親。」
「那傢伙中不中意冬琰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但是辰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清魂已入酆都門的冬璜,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替青年圍好黧黑繡花紗圍巾,乾自然不可能乖乖坦白,自己和稻見究竟在籌謀什麼?
可不可以有那麼一次,不要只是冬璜的命?
「冬璜已經回不來了,辰還不能習慣?」
「理智上逼自己決然以待,情感層面上,他看起來像是接受冬璜已逝嗎?十次裡頭有九次半能喊錯冬琰的名字,也真夠荒唐。
咱們丁哥哥在夏光身上尋找夏塵曾經停留的痕跡就算了,那兩個小子畢竟是對鏡一樣的雙生子,但冬琰哪一點像冬璜了?」
男人差秋熌以最快速度買了盒黃豆粉大福回來,青年眉開眼笑地開始進攻。看離吃糕點是他興趣之一,畢竟,這平時傻愣愣的小子每次都吃得很香。
亥族繼承人一邊吃,戌族少主一邊吐嘈,分析。
他並不認為冬琰是理想的子族禁軍統領之首人選,甚至,還私下要秋熌試探對方身手。
『乾殿下,冬琰身法詭譎飄忽,似是以刀使槍,但屬下找不出一絲破綻,能證明他心懷不軌。』
『把人給我盯好!誰也不能趁機傷害辰!』
「你對辰,真的好得沒話說。」
「我想寵的人,一直都是你,傻小子。」
笑得豪氣干雲,而後,乾無預警傾身向前,親吻離。那個吻,帶著茶香酒香,以及,男人紮紮實實的心意。
不那麼習以為常親暱肢體接觸的青年,粉著雙頰,試著,張臂回擁。
★
「夏光,你也給庚殿下備一份禮物,好不好?」
一下一下撫摸與自己如出一轍的冰冷俊美臉孔,夏塵軟語溫言徵求雙子兄弟之意願。雖說,他不太確定夏光聽不聽得懂?
一雙如同死水,只有在殺人時流露戰慄美感的燦金瞳孔,忠實倒映著眼前溫雅青年模樣,不掀喜,不掀悲。
「對庚殿下來說,那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幸謝王妃,讓殿下得以來到這個世間,與我們相遇,嗯?」
以夏光能夠接受的字句,深入淺出解釋。從地獄裡活著爬出來的暴戾青年,雙眼一睜,只餘漫天紅豔,覆沒世界…。
似乎,銜接上兄長想傳達之意念,大部分時候把自個兒當成一株植物,放棄思考的光之護衛,難得,開了金口。
如本人般清冽聲線,緩慢溢出多半緊抿之薄唇,輕唱青年一直以來獨舞的天籟。
「我接受。」
「唔唔,夏光,不可以送人類骨頭給庚殿下,斷肢殘骸還是你灌水銀活剝下來的完整人皮也不准!更不許拼一具人骨人偶當賀禮,明白嗎?」
見一絲妖異精光閃過,夏塵滿臉沉痛地喝止,他還不想庚殿下壽宴上出現這種鬼玩意兒,丁殿下絕對會抓狂的!
「夏光,不要露出很可惜的表情…。」
從不論人是非的青年,忽然感到很頭疼。三令五申重覆了好幾回,就怕夏光當真不按牌理出牌。
「今天,怎麼給庚殿下備上白果茶呢?那是給病人喝的。」
話語在喉間轉上一圈後脫口,霎時,他被光之護衛狠狠瞪了一眼。脾氣早被磨掉的青年,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勾起夏光產生明顯情緒起伏?
「呃,庚殿下不會真染病了吧?」
問了一個自個兒不太想知道答覆的疑問,夏塵啊,難得鴕鳥心態了起來。希望,只是他多慮了…。
只不過,未族少主某種程度上來說,運氣總歸不太好,夜半三更,毫無形象地咆嘯起來,響徹雲霄,嚇得剛躺上床的夏塵和服也來不及穿妥,急急忙忙扯著夏光雙雙奔馳至自家少主房門外,戰戰兢兢出聲。
「丁殿下?」
「現在,立刻,馬上,把大夫給我叫過來!」
完全沒打算掩藏此時此刻漫出來之嚴重焦慮感,該死的庚竟然燒了起來,臉色泛著不自然潮紅,額心溫度高得嚇人!
「Kanoe,你怎麼能又心安理得誆我?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沒有受到你的信任。」
摟緊了顯然有些燒糊塗的情人,恨恨地埋怨。申族少主壓根是個拼命三郎,肯定為了神事,沒日沒夜操勞,進而忽略真實生理狀態,直到倒下那一刻…。
稍後,未族有點倒楣的御用老醫傅,就這樣被難以分辨之雙生子擾醒清夢,連拖帶拉往皇族少主府邸奔去。一路上,老人家滿臉崩潰地指責兩個年輕小夥子不懂得敬老尊賢,顛顛簸簸地來到丁臥房前。
「丁殿下,老先生來了。」
老者進入自家殿下寢居室,目睹床褟上睡得十分不安穩的男人後,眼神死寂地嘆了口氣,果然。
兩位殿下自小形影不離,能讓丁殿下急得不顧一切的,也只有庚殿下了。
「庚殿下這是積勞成疾,好好靜養個幾天就行了。這段時日,最好避免繼續操煩申族政務。
老朽開個方子,再讓夏塵抓藥煎給庚殿下服用吧。」
「記得不要用太苦的藥材。」
丁雙手環胸,檸金眼眸始終緊緊盯著情人,沒有半刻稍離。一聽到得吃藥,不甘不願地提出叮囑。
庚從來不是個好病人,病重時任性得要命,為對方喝藥絕對是件苦差事!試問,有哪一次他不是連哄帶騙,軟磨硬泡?
不過,縱然再悲憤,男人也不可能假手他人。情人是自己的,丁會,自個兒好好照顧!
★
「Kanoe,張嘴。」
丁生無可戀地端著一碗黑糊糊藥湯,持一根白瓷湯匙,吹涼湊到庚嘴邊,試圖餵食;病著的男人,一點也不領情,榛子色腦袋撇至一旁,擺明了相應不理。
「很苦,不想喝。」
簡潔俐落地拒絕,燒得不太舒服的申族少主,平時壓抑之嚴謹與理性,全掉了,憑依本能,恣意妄為。
未族繼承人一副懷疑人生的模樣,庚一生病就很難溝通,比小娃兒還難哄。一碗藥,總是放涼了再燉熱,還可能被對方一個不高興就打翻,潑得兩人滿身藥味與污漬,難搞得很。
可他不能對情人發脾氣,除非很想和申族少主冷戰。這狼心狗肺的傢伙,病好了記憶也跟著丟失,但會牢牢記得把自個兒當空氣,自己不壓低身段道歉還不成。
天不怕地不怕的丁,就怕庚不甩他。
「喝完了我讓夏塵再給你燉碗冰糖蓮子湯?還是你喜歡桂圓栗子沙?或者子族皇城的雞蛋仔?」
逐一開出對方可能感興趣,願意願者上鉤之選項,他病起來的小猴子,用點心會稍微好哄一點。
「雞蛋仔,要有流沙蛋黃餡的那一種。」
皺著眉頭考慮了好一陣子,庚才不太乾脆地從牙縫中擠出某個品項,依舊,不肯好好地面對丁。
「知道了,我馬上讓夏塵去買。願意喝一口了嗎?」
對門外喚了一聲,略帶強硬地逼迫情人看著自己,他又舀了一匙湯藥;這回,得到保證的病人,願意乖乖配合了,靠在男人胸膛前,讓對方緩緩地餵藥。
丁趁勝追擊,手裡動作接連不停,此時的庚反覆無常,隨時都可能反悔。
好不容易一碗湯喝得七七八八,得到授意的夏塵也回來了,帶上一份熱騰騰之雞蛋仔,附帶一壺熱茶。
「你的金沙餡兒雞蛋仔,要不要我餵你?」
伸手撥開情人濕漉漉黏在額間之短髮,溫聲詢問;喝了藥,庚看起來昏昏欲睡的,金茶瞳子半瞇著,雙手摟著丁腰際,時不時蹭個幾下。
「嗯…。」
咕噥了一聲,腦袋燒成一團無法正常運作的男人,基本上只靠本能維繫言行,毫無半點皇族少主該有之嚴謹禮節,率性得很。
丁慢條斯理剝了一塊雞蛋仔下來,餵上幾塊後,庚還真的頭一歪,睡著了。
「夏塵,讓膳房熬碗翡翠蝦仁粥,再熬一鍋冬瓜蛤蠣魚丸湯,還有黑糖涼糕,動作快一點,明白嗎?」
「殿下呢?」
「庚吃什麼我跟著吃就是了,不用特別準備。」
照顧某個不省心,現在正大光明賴在他身上睡得很香的情人已經夠折騰自己了,吃食什麼的,男人實在沒有心力再去考慮。
反正,庚真正痊癒之前,他應該很難找到機會好好坐下來吃一頓飯。
「這幾天,申族的神事讓夏光給我好好頂著,別出任何差錯,傳進申族王耳中。」
雷厲風行的光之護衛,作風強硬鐵血,說一不二,男人還真不敢保證這瘋小子沒庚壓著,會不會鬧事?
★
庚病癒之後,不出丁所料,記憶再度掉得乾乾淨淨。因此,進度大幅超前的神事準備,讓他愣了很久。
「夏光,這些都是你做的?」
男人對於自己的貼身護衛,實際上存在某種刻板印象。他雖不干涉夏光在朝堂上之高壓行為,卻從沒想過兇殘青年可以做到什麼樣程度?
總是,驚豔不已。
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夏光等著被稱讚的理直氣壯模樣,逗樂了申族繼承人。胡亂搓了搓五官凌厲的臉孔,算是,順了光之護衛的意。
「辰委託的那塊料子,目前進展呢?」
年輕王者前些時候要求自己幫忙裁一套新服飾,是拜訪聖職者之國時使用的。他雖然答應了,心底卻藏著沒有問出口之聲音。
若非冬璜死於非命,這件事,根本不會掉到自個兒頭上吧?
「薄葡萄色的京友禪染織嗎?這種手路,並不屬於未族職人的工藝特色,丁親自動手?」
稍微翻了翻自家貼身侍衛遞過來,質量輕軟,觸感細膩的布料,隨口問上一聲。見夏光一點反應也不屑給予,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丁明明不愛讓染料沾得削蔥管似的十指到處都是,背後理由,倒是頗為值得他推敲玩味啊。
「夏光,你有沒有辦法讓冬琰露出狐狸尾巴?稻見的態度讓我有點在意,加上他在當初遴選時,應敵之身手,總覺得似曾相識。」
庚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但辰的安危,卻讓他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夏光看了自家殿下一眼,忽地拔除兩人之間殘餘距離,得寸進尺地挨近男人耳畔,以冰冽聲線,點破庚之盲點。
「這是認真的嗎?夏光。」
答案太過驚世駭俗,申族少主一時之間,竟沒有適當的表情。掙扎了好一陣子,盡付一句:夏光,我是不是一直都太小看你了?
實際上給自家少主慣得肆無忌憚,無人能夠管束的光之護衛,揚起了挑釁笑容,無聲表達自己的驕傲。
我可不只會殺人,我就是這麼好!
「Hinoto,你興致可真好,給辰染了一塊這麼符合他個人喜好的衣料,裁成新衣裳,一定好看。」
見情人自簷廊一隅而來,庚笑笑讓夏光退下,省得一會兒又把丁搞得雞飛狗跳。男人一根纖細敏感神經,總是很容易被自家兇獸般的青年踩爆。
「嘖,咱們的王者可代表九曜門面,他之一舉一動,能輕慢隨便嗎?部分顏色我不太滿意,晚點要重染,你要不要過來看?」
「當然好啊。」
眨著山吹茶色雙眸,未族少主認真面對公務時,最是帥氣亮眼。不過,有了淘氣心思的男人,自然不會乖乖告知這點。
丁看了對方一眼,他之所以染壞辰的布料,自然是因為滿腦子想著該怎麼給庚染布,該染出什麼樣的色彩,才最適合情人?一個下手過重,便砸了年輕王者之料子。
果然啊,一點兒心肝也沒有。
「走吧,先回我那裡用膳,辰的服裝不能再拖了,這幾天得給他。」
★
子夜,庚卸除臉上斑斕紅妝,換上一襲鳥子色襦袢,準備就寢之際,門扉外,傳來一聲聲規律敲擊。
一下,一下,扣擊心扉,讓他十分地困惑。如果是丁,會直接闖進來,哪會這麼安分敲門?
門一開,申族少主之表情要多微妙有多微妙,怎麼,是他家夏光?還是打扮得非常正式的夏光。
平時凶狠而不修邊幅的青年,抹去臉上殘留血跡,好好地把一頭皓雪白長髮紮綁起來,先結髮辮再挽髻,最後規規矩矩盤於後腦杓,簪著掐絲琺瑯簪子固定;總是一身輕便,此刻卻安安份份穿起了和服袴,漸層水淺蔥雲紋,襯對方一身冷傲氣質。
「怎麼了?廟堂之上都不見得你這般拘謹自持。」
夏光不想說話,將藏於身後之盛綻花束,相當慎重地遞給庚。
「野生向日葵?你自己採摘的?這是做什麼?」
很顯然沒有跟上青年沉默的肢體語言,男人接連而來之真實疑惑終究惹得心高氣傲的光之護衛不高興垮下臉,乾乾脆脆地外放情緒。
「庚殿下,生辰快樂。」
「居然又到這個時候了嗎?我還真忘了。你啊,是想與丁一較長短,要第一個送禮給我?」
於是,他飼養的凶暴寵物,正經頷首。
「夏塵的意思?禮物是他幫你挑的?」
話還沒說完,庚就被瞪了,讓他不得不開始思考自己哪裡說錯了?逐步修正成符合夏光內心真義之答覆。
『你就是太寵夏光那個混蛋,才會讓他這般沒大沒小。』
思索同時,丁搖著手指連連嘆息的模樣,又在腦海中活靈活現了起來,讓男人啊,半點反駁不能。
「送禮是夏塵要你這麼做的?禮物由你自己決定?」
苦笑著改了幾次答案,終於觸摸到青年最真實的心跳聲。大概,也只有庚,有這種大半夜陪一具殺人兵械猜啞謎之興致。
「謝謝,今晚別給我守夜了,下去休息。
等會兒,把你的手伸出來。」
夏光轉身之前,男人忽然喊住了對方;青年偏歪著頭,讓一截斑駁錯落的臂膀,就這麼從寬大袖袍裡滑出來,再次,掀開蒼白舊夢。
「我說過要給你個新手環吧?上頭有申族的皇族紋飾,前段時間我找師傅新雕的。這陣子一忙,倒給忘了。」
申族少主從自己手腕上,拆解一個純金打造的鏤空雕刻手環下來,一把拉住夏光腕骨,套了上去。
既然是自個兒養的狗,他,自行負責。
那一剎那,和具行屍走肉差不多的光之護衛,發自真心咧開了最純粹笑容,就,像個孩子。
早已死在夏光記憶裡,那個親手被自己掐斃的哭哭啼啼無助娃兒,越過傷心欲絕,真正開出屬於青年之燦爛花季。
「原來,你笑起來的時候,和夏塵一樣清豔好看啊;去未族把Hinoto找過來,就說我想他吧。」
懷抱著滿開向日葵花束,忽地沒了睡意之申族繼承人,乾脆,把人趕去未族,騷擾自己親愛的情人。
漫步至庫房,翻出一只瑩白略帶透明感的德化白瓷花瓶。眼神隨意一帶,工藝精湛的灑金宣德爐,彷彿緩緩飄出鳥鳥薰煙,奇楠香,高雅而沉靜,纏咽在鼻翼,賴著不肯走了。
「真是的,Hinoto你到底塞了多少購物慾發作的戰利品在我這兒?」
最終,庚離開時,還順手打撈了一個青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罄的梅子青釉暖手爐,找算找機會送給他們年輕王者。
一回房,丁已經來了,拉過他便把腦袋埋進自己頸窩旁,恨恨抱怨。
「Kanoe,下回能不能用正常一點的方式找人?你知道夏光那個神經病用什麼方式叫醒我嗎?!」
咬牙切齒,含恨帶笑,未族少主只差沒有形象蕩然無存地咆嘯。不,他方才在自個兒府第裡幹過了!
「你真想讓我知道嗎?」
眉眼彎成了新月弧,庚笑盈盈把唇瓣貼上丁俊雅五官,一寸寸慢吞吞地親吻。他家侍衛什麼德性,全九曜都曉得吧。
「當然不想!」
「那,我的生日禮物呢?夏光可是時辰一到就給了哦。」
近乎刻意去踩對方痛處,那算得上是瑜亮情結嗎?男人啊,自己也無法說個分明。不過,逗弄丁絕對很有趣,庚難得毫無良識地想著。
「Kanoe,你好意思大半夜和我討禮物?你的良心呢?」
瞪了滿臉笑容的情人一眼,這沒心肝兒的,肯定正在拿他窮開心!
「夏光都捷足先登了,對我來說,那意義不一樣。他是我養的寵物,會咬人還熱衷活體肢解,而你,是我想一起過一輩子的人。」
沒有浮華綺麗辭藻,男人只是以他一貫的嚴謹,陳述自己一生只有一次之認真。
聞言,未族繼承人像個終於討到糖吃的孩子,很純粹地笑了起來。
「明早我讓夏塵給你帶過來。Kanoe,你自己摸著良心,哪一次你對我準備的禮物流露出真心喜愛啦?」
即使興高采烈,仍要嘴裡不饒人。申族少主物質慾望很低,每次送禮,心裡不痛快的,反而是他。
「我沒有不喜歡,Hinoto。」
「但也稱不上多喜歡,Kanoe。」
懶洋洋地反駁,丁可從沒見過庚對什麼愛不釋手的模樣;一語中的,男人摸了摸鼻子,不吭聲了。
「你哦,我總是不曉得該拿你怎麼辦比較好?真是塊讓人又愛又恨的大木頭。可是,只有待在Kanoe你身邊時,不必披著人味外皮,最開心。」
將對方的淺茶色短髮攏至耳後,男人湊了過去親了親,軟語低噥,訴說親暱。
★
「給我的?」
眨眨眼,庚還真沒想過,丁當真動手染了一塊料子給他裁製和服,裝在眼前檀木盒子裡,靜靜閃耀著自顧自的美麗。
藤黃為底京友禪染織繪羽和服上,渲染支子色團菊紋樣,下擺比翼,是濃豔到了極致的盛綻牡丹,穩重而大器。
「嘛,你才知道我對你有多好?你曉得我這陣子染出多少失敗的布料嗎?」
「嗯,我不知道呢。」
眉眼裡帶著顯而易見的笑意,即使知道情人那種奮不顧身之性子,男人偏生不肯輕易如了對方意圖,指鹿為馬。
誰讓我就喜歡看你為我掀戰天下的干雲豪氣呢,Hinoto?
「我一定是鬼遮眼了才會喜歡你這個缺心缺肺的,Kanoe!作弄我,就這麼令你開懷嗎?」
沒好氣瞪著對方,這人實在越來越胡鬧了,一本正經地信口開河。那些不肯寓寄在言詞裡,稍有不慎,便要靜靜凋零的真心,他,怎甘漏看?
一雙骨節分明的勻稱大手,擱在質地細膩衣料上,反反覆覆,摩娑著,翻檢著。丁在那一刻,才真正理解,庚是真的喜愛這份禮物。
「該死的,你中意未族手染和服不會早說嗎?害我兜轉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每次都不曉得送什麼給你才妥當。」
「不,因為是你親自動手的,所以,無可取代。」
晃了晃自個兒腦袋,申族少主也說不上來自己怎麼就對情人這次的禮物情有獨鍾,也許只是,因為那是丁特別弄給他的。
未族繼承人深深吸了一口氣,藉此平復劇烈起伏之情緒。庚這傢伙,總是讓他又哭又笑,活脫窩一個傻傻對情郎獻寶的傻子。
可是這渾蛋難得說出口的情話,卻比糖蜜還甜啊。
「你果然和夏光一樣可惡!身上衣服脫了,我給你換上吧。」
為了不想氣死自己,丁乾脆轉移注意力,反正,他也想親自驗證自身眼光,沒有錯。
『丁殿下,您不給自己也染一塊相似的料子嗎?』
『這樣怎麼稱得上是得天獨厚?夏塵,我不需要倚靠任何外力,來證明我對庚的感情。』
男人一面調色染布,一面講解。之所以事倍功半,很大一部分緣由,是因為他花了很多時間教導夏塵基礎理論,並親身示範。
一塊一塊地染,一點一點地調整至完美而飽和的色彩呈現。這些日子,未族少主院落裡,總掛滿各式各樣隨風飄飛,令人眼花撩亂之繁紛布料。
丁扔了幾塊指定顏色的料子,權充對夏塵之驗收。
『辰這次出訪聖職者之國的衣裝,交給你全權發揮。主視覺使用銀雪,點綴京紫,裡襯為黑曜,務必將辰的王者氣息,發揮得淋漓盡致。
別給我丟未族的臉,明白嗎?』
君與臣之交契,既未散碎在烽火荒煙底下,丁自然不必大費周章,明白表示他的無條件信任。
「夏塵那蠢小子,一早就來獻寶,我可沒要求他染布幫我裁新和服啊。」
蹲跪在地,幫庚拉和服繫腰帶,榻榻米上擱了好幾塊綴飾,他逐一拿起來比較,最後選了塊中意的,掛上去。
「Hinoto,你真是一逮到機會就想炫耀夏塵的好。」
對丁的行徑處之泰然,男人不過在對方給自己繫好墜子,準備起身之際,彎身在情人頰邊,偷香。
「嗯啊,夏塵就是這麼好,和他的性別無關。」
漫不經心回應,那是他深入骨髓之慣性,早改不掉了。
大掌搭在申族少主肩上,撫摸庚耳垂及鬢邊髮絲,未族繼承人不太認真想著要不要給對方接個髮,再換一副適合季節的耳飾。
畢竟,某人常常掛著時節錯亂的絨毛白球耳環。
「我也給你挑副耳環如何?」
反手握住丁,庚拉著一起貼上情人耳際,愉快比劃;未族少主稍稍改變了兩人姿勢,親暱地十指交扣,順勢帶了過來,將熾熱的吻,落在申族繼承人曲起指骨上。
「我又不常戴耳飾,又拿我尋開心,Kanoe?」
「也許是呢。」
擺脫了一板一眼後,有時令情人難以招架的庚,刻意湊近沾了口丁臉頰,再若無其事退開,在自己房裡找東西。
「夏光那個手環,你送的吧?」
望著男人背影,丁下了肯定句。那個不尋釁自己就渾身不對勁的混蛋,壓根怕他沒看到,袖袍十分刻意挽了起來,露出刻寫歲月無情之雙臂。
哪有人,這樣穿和服的?
「嗯,我答應夏光的。他不能老是掛著那個象徵陰溝老鼠匯聚之地的鐲子,我看了不舒服。」
「你還是沒放棄要拔除申族由來已久的陋習?這或許,是九曜這個國家千百年來默許的必要之惡。」
「辰可停止懷抱改革之志了?」
「當然沒有,我也不允許他止步不前!在九曜真正的百代靖平真正來臨前,我絕不讓辰就這麼不敢了!」
「敢這麼肆無忌憚壓迫咱們年輕王者的,八成就你一個了,Hinoto。」
「我就要Shin好好記著,他踩著我未族多少臣民屍骨向前!還有,那傢伙和Inami談個戀愛,九曜都天下大亂了。」
「稻見對辰可好了,不是嗎?能給我們王者裝填溫熱血熱的,也只有親和力十足的他了。」
「那兩個笨蛋的事,我才不想管!」
庚微笑緘默,沒有吐嘈對方:你哪一次不是硬著頭皮插手,Hinoto?把辰當成自己責任的,一直都是你。
翻找了好一陣子,男人總算找到被自己壓在櫃子深處的一副耳環及髮繩,那是他透過稻見委託春重找的小玩意兒。
繫繩上,有顆又大又透的白幽靈,申族繼承人伸臂一撈,指尖瞬間沒入丁柔軟白髮間,輕輕爬梳。
「你希望我選擇寬容和放下嗎,Kanoe?」
腦袋一偏,男人像只意圖撒嬌的小貓兒,在庚掌心間蹭啊蹭的。未族戰時之慘咽犧牲,他又怎麼能忘呢?
「不,單純覺得好看,一定很適合你。
要Hinoto你遺忘夏塵他們的死亡,強人所難,雖然我確實是這麼想的。直到那小子魂飛魄散的那一刻到來為止,這段心甘情願的路,你和夏塵,一起繼續走下去吧。」
「Kanoe,你嘴巴真甜。我啊,最喜歡的人,果然是你。你給我預備什麼耳環呢?」
「一對拉長石和一對堇青石,我們一人一半吧。」
既然筆墨無法消磨由血淚交織出來的春秋,丁之王榻,便由他一塊兒陪伴承擔。
★
「Inami,你這樂不思蜀的傢伙。我和昴不過一個沒注意,你竟然又溜到子族來!」
柳沒好氣地瞪著隅坐在年輕王者宅邸簷廊下,正開開心心吃著春重從國外帶回來水蜜桃塔的青年,連想擰對方耳骨之惡劣心情,都有了。
「即將準備秋收了,丑族裡沒什麼要緊大事,冬鏡一個人也忙得過來。」
「就算冬鏡同樣具有丑族皇室血脈,繼承人還是你好嗎?!稻見你別太過份了!」
「Yanagi,這裡是辰的宅子。」
昴一臉無奈地介入,柳看起來就快抓狂了。平時在他們三個那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無妨;在九曜第一人的院落,像話嗎?
脾氣絕對稱不上好的卯族第七皇子,真正發作之前,便給稻見晃至身邊理所當然拉住雙手,親暱地左搖右晃。
「柳,別生氣了嘛。」
正當昴以為一幕慣常戲碼又要上演時,他其中一個兄弟,卻問上一句風馬牛不相及,令人,始料未及…。
「稻見,你記得那一年在我皇兄面前,承諾過什麼嗎?」
「嗯,如果你長大以後沒人要,我會娶你。」
一雙翡翠大眼,笑得彎彎的,甜甜的,一如柳當年的記憶,擋在兄長面前,拉住他雙手,堅定表示:如果未來沒有姑娘家願意嫁給他,我就娶柳。
那一瞬間,昴整個愣住了,他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一段?隨即,寅族少主意識到,即使他們三個關係再緊密,彼此之間,仍帶有各自的秘密。
自己與稻見,何嘗不是共同藏著不欲讓柳知曉的濃豔血色?
釋懷後再抬首,卻不經意地撞見,自陰影處緩步而出的銀白身影,渾身上下纏裹明顯煞氣,讓人不敢逼視。
他忽然有點想嘆氣:我說稻見,你再不放開柳的雙手,辰都想以眼神將你千刀萬剮了好嗎?
自子族皇城歸來之年輕王者,十分不巧地完整耳聞他想執起對方雙手,一輩子不放開的那個某某人,以天氣很好語氣,陳述讓人理智線完全崩解之內容。
「Yanagi,Subaru,別來無恙。」
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雪銀色銳利眸子,始終不離交握在一起的兩雙手,宛若,耀鑿穿一切。
平時壓抑在冷靜穩重底下的決絕與瘋狂,只待,傾巢而出,轉瞬,吞沒所有。
「這不是Shin嗎?Inami暫時先借給你,記得早點上未族皇城,Hinoto那傢伙主辦的壽宴,很快就開始了。」
柳善於察言觀色,自然不會漏看九曜第一人游走於爆炸邊緣的惡狠情緒。他一邊踩對方地雷,一邊,將手按在友伴溫熱背脊上,把青年輕推向前。
而後,瀟灑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你都聽到啦?生我的氣嗎?」
雖然稻見素日裡十分遲鈍,不過男人的不悅外放得顯而易見,他滿臉堆笑討好,蹭了過去,想拉住辰,卻讓對方默默閃躲開來。
「我為什麼要為了你和柳發脾氣?」
語氣失去該有的溫度,辰表現地疏然退離,將自己與青年拉開好大一段,安全距離。
他實在很討厭這種失控感覺,可只要一碰上與稻見有關之事物,自己引以為傲的自制力,通通成為不堪笑話,愚蠢得無以復加。
「柳是我自小玩在一起的兄弟,我無論如何,不可能放任他斷去與世界之聯繫,自我毀滅。」
「Inami,你知道自己正在和我說什麼嗎?」
見某個粗神經的傢伙有越描越黑傾向,辰逕自忍著自己想握緊拳頭之衝動,煩躁地打斷。
「Shin,你不需要這樣對我尋求確認和保證的啊。只要是你的願望,我一定會為你達成,我可是挺強的哦。
我和Yanagi關係再好,我也沒想過把琉璃牛鈴送給他,一次也沒有。」
雙眼不離年輕王者,稻見一字一句出自胸臆與肺腑,絕無半點偽飾。自福鈴戰後,辰似乎特別在意柳…。
向來先做了再說,青年這一回,真正挖空心思,要男人安心。
再次伸出手,這次,辰終於不躲了,癡笑著自己愚不可及,任由丑族少主將他抱好抱牢。
養在胸口,用心血餵養的稻見,他早就挖不出來了。
「在你面前,我仍舊像個笨蛋,毫無保留把最脆弱最沒有把握的一面,赤裸裸坦白。」
淡哂中,自我解嘲。丑族繼承人眼中的年輕王者,始終,是昔日那個收對方花環之少年。
「不把我從你的心中義無反顧割捨,不是挺好的嗎?我啊,是你手中最鋒利的那柄刀刃,讓你,所向披靡。」
稻見說得太過自然而然,辰竟因此忽略了對方枝微末節之眼相變化。很久很久以後,他才真正明白,青年在自己看不見的背後,到底,不皺一下眉頭犧牲掉什麼?
「走走走,咱們來去給庚送禮吧。晚了,丁可要不高興呢。」
笑笑撩開男人額前覆髮,落下一吻春雨沁涼,而後牽起對方的手,一同走向未族少主精心預備之歡天喜地。
★
「喏,生日快樂。」
從春重手中接過布包,柳直接遞給當事人,讓庚自個兒檢視他被寅族繼承人二次加工過後的禮物。
『柳殿下,這柄長劍,我能再繫個劍穗子嗎?』
昴那個做事挑不出毛病,但卯族第七皇子只覺得對方工於心計,面目可憎的小青年,握著一串玉墜子,輕聲詢問。
冬榴說話永遠是那種溫溫軟軟的語氣,搭配溫煦如風之笑容,虛假得很。對了,還很愛哭,柳實在喜歡不起來。
最荒唐的,大概是他的兄弟對那小子沒有一絲疑慮之信任吧。
『隨便。又擅自揣摩昴的心思了?』
『是屬下僭越,柳殿下以為如何?』
那是一塊光澤柔和,韌性極高的和闐玉。柳依稀記得,庚中意這種整塊白潤透閃之烏白軟玉,他手中的這一串,漂亮得很,完全依照申族少主個人喜好打磨,繫繩墜,與利劍相得益彰。
『別壓榨冬榴,是我讓他張牙舞爪的。』
尖銳難聽言詞溢出之前,昴直接攔了下來。青年容易遭人指指點點,寅族少主,從沒往心上擱,始終如一,維護對方。
『你真寵他,這小子到底哪裡好?』
『柳,冬榴是我自己決定要帶在身邊的,我不會懷疑他。』
他當然曉得冬榴心思複雜,整個人曲曲彎彎的,難以看透真心。那不過是那小子的外在保護色,如果不是寅族崇尚武力,武骨頗差的冬榴需要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掙扎著只為求生存嗎?
『喂,你怎麼又哭?這樣像話嗎?!』
實際上有點崩潰的昴,手忙腳亂地安慰自家小青年;稻見一把搭上柳的肩頭,眸光裡,盛開著暖色繁花。
『柳,不用擔心昴。冬榴就和我家冬鏡關係不好,常一見面就爭論得面紅耳赤,不小心還會大打出手,沒什麼問題啦。』
卯族第七皇子覺得自己腦袋快冒煙了,這傢伙哪來的樂觀自信心啊?但,每次都傻傻相信對方鬼話的他,實在也很蠢。
「新鑄的劍,柳?」
隨手抽了出來,庚利索轉動手腕,稍作騰舞,而後,拋給暗處蟄伏之貼身護衛,由狠殘青年,試劍。
作正式打扮的夏光,袖袍翻飛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狡若游龍銀光瞬閃,挽開一個又一個絢爛劍花,萬點星芒,迷離眼簾。
再一劍傾天揮灑,霎時風雲撼雷霆,氣勁吞萬里,貫蒼穹,煙捲無際,璀璨奪目。
青年劍行姿態瀟灑恣肆,如羚羊掛角,猶有謫仙風采;申族少主端詳了好一陣子,直到夏光猛然收劍,單掌按地,才出聲喝止。
「夏光,別胡鬧,下去!」
約莫曉得他的兇獸寵物接下來會幹出什麼破事,庚大掌一揮把人給趕走。抽能號令陰兵的血色名鋒這種上不了臺面之勾當,怎好在客人面前,堂而皇之?
柳懶洋洋地笑了起來,早有耳聞申族繼承人十分放縱光之護衛,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你不需要嗎,庚?」
沒有挑明自己贈劍背後之真實目的,卯族皇室御用工匠所鑄的劍,自是超然逸品,他可不信會被退貨。
「謝謝,我會珍惜的。」
原來,注意到自己拿未族少主開鋒雙劍起舞的,不只他們年輕王者一個人。他確實沒特意遮掩過與丁的好交情,但,這不能公開的。
「話說回來,稻見呢?人還在子族皇城?」
打趣詢問,雖然庚大概知道自己會從柳的口中,得到何種回覆;果不其然,卯族第七皇子,露出一個含恨帶笑之猙獰表情。
「那傢伙要是遲了,回頭看我會不會打斷他的腿,有沒有這麼隨興啊?!」
「Inami一會兒過來,Kanoe,你的禮物。」
昴遞上裝在精緻紫檀木匣子中的玉穗子禮盒,他離開子族後,先上酉族去找辛,交付冬榴預備的和菓子。
「這些都是冬榴挑的吧?他的品味,依然這麼好。」
申族繼承人淺笑著收禮,不吝稱讚對方護衛。他的個人偏好,似乎都給那個小青年摸透了。一塊塊綴飾,全照著自己平時穿衣習慣揀選,實用而美觀。
「嗯。」
不像丁那般恣意炫耀夏塵的好,寅族少主簡短地回應。庚是個沉默溫厚的好人,昴其實十分感激對方,不曾說過冬榴一句不是。
「嘿,你們都在這兒啊。我和辰,應該沒有來得太晚吧?」
「丁還在忙,要先來杯包種冬茶嗎?」
男人體貼地假裝沒有瞧見,直到踏入未族繼承人院落之前,都還牽在一塊兒的雙手,溫和地徵詢兩人意願。
「好啊,正好我口有點渴了。」
稻見接過兩杯茶水同時,將自己還有年輕王者之贈禮,順勢交了過去。他倆的禮物,是一對的。
庚看了一眼,笑而不語。那毫無疑問,是丑族繼承人先決定好內容物後,再強迫他們的九曜第一人中獎。
「不介意把稻見借給我一陣子吧?」
檸檬黃眸子裡,閃爍著隱約笑意。他啊,正好有件事情,想找稻見確認真偽。雖說,申族少主心底已經有了答案。
辰一臉好笑地比了個請的手勢,這事,有需要特別徵求自己同意嗎?
兩個人隨即在角落交頭接耳起來,刻意壓低了音量,窸窸窣窣地不斷交談,直到,稻見無預警發出非常突兀之急促驚呼聲。
「Kanoe,你!」
年輕王者睨了失態的青年一眼,旋即,一股不協調感冷不防自骨血裡竄出。稻見之前和他冷戰時,找的共犯,不就是庚…?
這小子,又瞞著自己計劃什麼?
「Kanoe,你的消息來源?」
丑族繼承人問句一提出,代表默認對方憶測,只是,他也顧不上這麼多了。連乾也沒有意識到的末節細行,庚怎麼…?
「夏光不殺人的時候,還是很優秀的。」
申族少主優雅一笑,湊近稻見耳畔,吐露對方的關鍵失誤,而後,拍了拍青年肩胛,申明自身立場。
「基本上我會袖手旁觀,小心玩火自焚,你這場賭注,下得實在太大了。
比起我的情報管道,Inami,你是不是該好好安撫咱們王者?辰可不是那麼好唬弄的。」
懷抱著愉快心情,庚把稻見留給九曜第一人。有些事情,他,不必懂。就像自己總是垂著眼,漠視丁與夏塵之間,注定空留遺憾之微微酸楚一般。
縱是握不住的指尖沙,也要,豪賭一場壯烈之證明。
「Inui,今年又給我釀酒嗎?」
扣除正在幫忙丁的辛,乾算是得來晚了。男人抱著一支細長物品,很顯然,是新釀的酒。
「我還給你帶了從達吉爾貝爾庫進口的紅茶茶葉,不然,在丁哥哥府邸,只喝得到包種冬茶啊。」
戌族少主笑得強勢豪橫,他不會刻意遮斂自己與未族繼承人感情不好這回事。要在丁哥哥的宅子裡平心靜氣喝酒,簡直,天方夜譚。
「謝囉,等等開來一起喝吧。改明兒讓秋熌過來我這裡一趟,挑支你喜歡的酒,如何?」
「成交。」
這也是乾每年都送酒的理由之一,庚事後會用一支收藏酒和他交換。申族少主酒窖裡的酒,總讓人魂牽夢縈。
離是最後來的,向來嚴厲的女舞師父不放人,青年猶作我見猶憐之女性打扮,珠纓旋轉星宿搖,花蔓抖擻龍蛇動。
「Hanare,你要先回府一趟嗎?宴會還沒開始呢。」
「陪我跳舞。」
「那有什麼問題?難得柳也在場,我才剛拿到一柄新鑄的劍,正想討教討教呢。Yanagi,你的意思?」
「嘖,麻煩死了。」
饒是柳嘴上這麼說,他倒是麻利地從春重腰際摸出自己亮恍恍雙劍,以沉默肢體語言,允諾。
「既然如此,我們移駕練習場吧,先來點餘興節目。夏塵,讓Hinoto別忙了,一起過去,我的劍舞,怎能少了他的和太鼓伴奏?」
笑笑脫口而出自己與丁親暱無間的關係,接著,率先起身邁步,迎向,即將熱鬧展開的生辰宴會。
既然九人同聚一堂,庚樂觀相信,一定會別開生面的,一定。
補記:十載吹夏
兩團毛絨絨,白花花的奶白色小動物,著一襲水淺蔥清涼夏裝,十分努力地踮腳,想要從男人腿彎爬上肩頭。
庚看著好笑,乾脆一手撈一個,讓小傢伙們隅坐在自個兒肩胛上。
「新浴衣是夏塵幫你們兩個準備的吧?也只有他有這種興致,幫小式神裁布製衣。
怎麼又偷親我?不怕一會兒丁撞見,又抓你們後頸扔出去嗎?」
不甚在意小東西們得寸進尺,在他頰邊偷香。男人不過把自己的式神撈下來,在腿上抱好,任由輕如棉花之柔軟糰子,在身上蹭啊蹭的,時不時發出軟甜單音,一臉得意洋洋。
「身為宴席主角,你卻偷跑出來乘涼,Kanoe,你良心不會痛嗎?」
被獨自遺留在觥觴交錯上,應付一干皇族繼承人的丁,藉口溜了出來,找尋他丟失之情人。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又不會喝酒,多我一個,或者少我一個,沒有太大區別,不是嗎?」
「你果然沒有心肝兒!還有,你們兩個小壞蛋,給我滾遠一點!」
一屁股坐在庚身畔時,未族少主自然瞧見黏在對方身旁的可恨黏皮糖。一如申族繼承人所猜想,他恨恨逮住小式神後領,往後一拋,徹底無視小動物在粗暴過程中發出之悲鳴。
庚輕笑出聲,這還真是一幕百看不膩的風景。
覺得丁滿臉悲憤似乎有點可憐,男人再度溢出笑聲之餘,一把扯過對方衣領,給了一個熱辣辣親吻。
唇沾著唇,軟聲低噥著他的相思聲聲。
「等我們兩個去迴天泡溫泉,再玩點新花樣如何?我想,那由多王子不會介意的。」
「現在的你,怎麼就這麼淘氣?到底,什麼時候學壞的?」
撮弄著庚短短髮絲,也不是真心想知道答案的丁,乾脆在回去之前,又吻了吻情人。
「晚點,我們上神樂殿後院去繞繞吧。昨夜下了滂沱大雨,綿延山區的鳥居一帶,應該積了不少水。」
大概曉得申族繼承人在期待什麼,未族少主答應得倒是爽快。一片幽藍汪洋中,靜謐又神聖的小小探險,他們兩個,小時候很喜歡啊。
回憶中的一點甜,霎時,漫湧了出來,將丁的眉眼,彎成月光下之橋梁。
「你怎麼還是熱衷往那裡跑?還沒被你母親罵夠不成?」
每一次從神樂殿後山回來,庚的身上都會沾到一些神靈精怪遺落之氣息,輕則起疹子,重可能床上高燒不退個好幾天,等痊癒後,申族皇妃便會一同斥責他倆,屢試不爽。
「山裡棲息的烏鴉天狗,很友善,不是嗎?」
幽微燈火,影影幢幢,鵝黃桂花飄落片刻,伴隨沒有實際形體難以捉摸之濃墨雲霧,堂然現身。
『小夥子們,又來找老朽玩?』
「我還真分不出來祂到底喜不喜歡你,總刻意留點神怪之力在你身上,把我們搞得人仰馬翻。」
「就當是烏鴉天狗善意的惡作劇好了,許久不曾探望祂,Hinoto,一起去嗎?」
「我哪一次沒有陪你上刀山,下油鍋,最後還得幫你揹黑鍋?這不是,廢話嗎?」
一聲笑罵過後,兩人起身,手牽著手,並肩散步回宴會廳,繼續未竟之晚宴。
補記:懷鉛
『Kanoe,你!』
辰的記性很好,尤其與稻見相關之一舉一動,他更是過目不忘。能隨意地翻攪出來,漫不經心卻又如數家珍。
一聲劃破院落寧靜的驚嘆,伴隨青年順閃而逝之破碎神情。真要詳細描述的話,比較類似於不敢置信。
稻見那時望了他一眼,下意識的。
那雙甚為自己所喜的苗綠大眼,藏著不敢讓他知情之秘密,慌慌張張,想要隱瞞,然而,彆腳得很。
年輕王者慢慢斂下淺銀雙眸,晃著手中晶瑩琥珀色液體,據說,是乾新釀的酒水。
「Hinoto,不介意借我一間廂房吧?我有點喝多了,今晚,就不回子族,在你這兒叨擾了。」
自然是信口開河,男人的酒量可沒那麼差,至少,比身為宴會主人的庚,好上許多。
「夏塵,你帶辰先去休息,可別怠慢了咱們王者。」
丁狐疑地瞥了瞥九曜第一人,逗留時間,也只不過須臾片刻。旋即,遣了最得力的那名溫和青年,為子族繼承人引路。
「辰殿下,這邊請。」
優雅的,一整晚不停穿梭在各個皇族少主之間,添酒並照應個人需求的夏塵,提著一盞暈黃搖曳之紙紮燈籠,為男人照亮前行路途。
「我說Inami,你還傻傻杵在這兒做什麼?
Shin那根本是藉故離席,我們之中,有本事讓他這般非理性自爆的,除了你,我還真想不到有誰,快點跟上去!」
滿臉看白癡的未族少主,沒好氣地開口;柳雖然不太高興丁之說話語氣,但勉強逼迫自己,不發作。
自家兄弟什麼德行,卯族第七皇子還不清楚嗎?.
「稻見,去吧,我和柳今夜會留宿,不用擔心找不到我們。」
昴身為酒國英雄,千杯醉不倒,自然不想錯過喝申族少主那些醇酒佳釀的難得機會。
畢竟,庚很大方。
「抱歉,Yanagi,Subaru,你們兩個真是我最好的兄弟。」
匆匆離席,稻見急忙追了上去,在一盞燈也沒點上的安靜房門外,遇上垂手恭候之夏塵。
「稻見殿下,需要我幫您準備什麼嗎?」
青年刻意揚高了音量,讓室內的年輕王者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夏光稍早基於不明意圖,和他分享了一個秘密。
『夏光啊,這是要我幫忙庚殿下掩飾,還不能讓丁殿下知情的意思嗎?』
光之護衛鄭重頷首,因此,夏塵佇立於門外守著,藉此隱晦地提醒丑族少主:這件事情,殿下您得妥善處理。
「辰,你這是氣我有所隱瞞嗎?」
暗無一絲光源的室內,一雙冰冷、冷淡、冷漠的牡丹鼠色眸子,閃爍異樣光芒,一瞬不瞬,瞅著來人。
那是,一種王者的傲慢,又似,單純輕慢。
稻見反射弧雖長,卻絕非有勇無謀的蠢蛋。橫亙在他們兩人之間,最大而毫無轉圜的癥結點,一直都是"謊言"。
男人像是一具最細緻而栩栩如生的偶人,雪藏在黑暗中,散發著沉默而冷冽之壓迫氣息,令人,難以承受,或者,直纓其鋒。
「我沒有想要欺騙你的意思,但,我現在真的不能告訴你我在計畫什麼。至少,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件事和庚沒關係,我只是在他眼皮底下,不慎露出了狐狸尾巴,兵敗如山倒。」
「Inami,你這是,在懲罰我嗎?」
袖袍底下的指掌,終究,緊握成拳。辰並不確定自己靠著什麼樣的病態意志力,才能對稻見問出這句話?
一直以來,他能面不改色地對青年扯謊,不曾想過,對方有意識之隱匿,竟讓自己如此難以忍受…。
早些時候,柳和稻見之間那種自個兒無法介入分毫的親密關係,莫名地,又刺痛了胸前跳動之臟器。
辰痛恨這樣的軟弱感,卻讓千頭萬緒,把自己纏咽到幾乎窒息。
「Shin,你不要這麼想,好不好?」
那一刻,青年是極為震撼的,他為什麼又把年輕王者逼迫到這般故作鎮定的委屈狀態?
快步來到端坐的辰面前,蹲了下來,衣物委地時,發出細碎摩擦聲響。稻見,有些執抝地與對方四目相接,溫朗五官露出年輕王者十分熟悉之心疼,覆沒男人眼簾。
「能不能再給我一段時間,讓我把事情處理完?屆時,我一定完完整整和盤托出。唔,等你從聖職者之國回來時?」
青年不太有把握地開出吃力不討好的條件,正與時間競賽,他其實也很怕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不能也不願意退讓的底線,仍舊讓稻見三緘其口。他不認為庚會出賣自個兒,申族少主之口風,有口皆碑。
辰漠然地,事不關己地點了點頭。那是一根淡刺,準確無誤扎入心房深處,痛得他連喊痛都不能。
深深的無能為力感,突然,讓自己感到很冷,很冷。任憑青年拉著自個兒雙手輕挲,也不能減輕分毫。
「要不要我陪你睡一會兒,隔天一早再回子族?或者,重新開宴,我去向夏塵討些酒水?」
男人抿著唇,猶若一只大蚌殼,一句話也不肯說。他傾身向前,靠在稻見身上,卻觸摸不到青年心跳,咫尺,天涯。
懷藏天大心事,但現階段實在說不出來的丑族繼承人,內心,同樣盈滿地太過沉重。
苦澀地笑了笑,陪年輕王者和衣躺下,一下一下拍撫著對方背脊,直到耳聞細小勻稱呼息聲,他才小心地爬出床褥,離去。
然而,青年沒有注意到,背後一道沒有溫度的視線,始終,盯著自己不放…。
「夏塵啊,你能不能再給我幾醰酒?」
「稻見殿下,屬下再多幫您準備一些下酒菜嗎?」
夏塵一面斟酌著自己得向庚回報到什麼程度,一面溫聲徵詢丑族繼承人目前所需所求。
「好啊,昴和柳呢?」
「兩位殿下都還在宴會廳飲酒;乾殿下和離殿下已經先行離席了;庚殿下和我家殿下,嗯,有事外出。」
只想一尋自己兒時玩伴的稻見,得到想要答覆後,再度返回只餘寅、卯兩族皇子,莫名顯得有些淒清之宴會廳。
「昴,再陪我多喝幾醰如何?」
「瞧你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又和辰吵架?還是他又敢辜負你?」
柳一臉不爽地瞪著明顯失去餘裕與陽光般溫暖的青年,他可不允許九曜第一人,負了自己最好兄弟!
「不,這次是我對不起Shin。對他說了謊,怎麼這麼難受…?」
「囉嗦,先喝了再說!天塌下來,我和柳也給你頂著!」
「別再說什麼我們是你最好兄弟這種鬼話,就算辰是九曜子族王者好了,照樣不准,傷害你!」
昴與柳互看了一眼,而後直接扔了一醰酒給青年,心照不宣地考慮暫時滯留的可能性。
也許,他們該找庚好好談一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