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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緒流夢

『昴殿下,能否麻煩您來殿下府邸一趟?』

春重托人捎了訊息過來,昴閱覽過後重重皺起眉宇,一面將信箋扔進火盆裡焚燃,一面要求冬榴傳訊丑族。

「Inami想前往辰領熾龍祭也無妨,這幾天我會待在Yanagi那兒。」

面色凝重,好不容易把神樂殿守護的一族責任移交給巽,柳卻無預警病倒了。

「柳殿下是過勞?」

「那隻怕熱又怕冷的麻煩兔子!」

恨恨咋舌,寅族少主臉色更加難看,眉心堆疊之川字,彷彿能夾死蒼蠅。某人平常就很難搞了,病懨懨的時候更是任性到無以復加!

「柳殿下這時會特別依賴您。」

眨眨一雙寅族人特有焰金眼眸,冬榴小心翼翼應答。這種時候蠻不講理的柳殿下,幾乎要他家殿下寸步不離守著,深怕有人搶。

「他只是什麼都想抓在手裡而已。」

抱怨歸抱怨,昴還是十分認命立刻動身前往卯族。果不其然,春重佇立在府第最醒目處,引頸盼望自個兒到來。

「他現在怎麼了?」

「殿下高燒不退,但拒絕好好吃藥,非常堅持要等您過來。」

安靜低調的美青年,邊走邊苦笑解釋。這當然是一齣會被卯族其他皇子落井下石之荒謬戲碼,然而柳殿下仍舊堅持非等到昴殿下不可。

春重無計可施,只得全面封鎖消息,再趕緊差人通知寅族皇子。

「嘖,Yanagi不能一天不給我使絆子嗎?」

沒好氣地回應,昴當然心知肚明,某個外表人見人愛脾氣差勁無比的暴力兔子只要醒著,就不可能停止找他芢兒。

柳總要透過最糟糕的方式反覆確認,自己不會跑。

「殿下他很喜歡您呢。」

基本上和昴交談不卑不亢,甚至有點拿翹不客氣的春重,直接不留情面戳破此此心照不宣之幽深心事。

「那是孽緣,還甩都甩不掉好嗎?!」

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一直如同懸在吊線上之魁儡,稍有不慎,便一同摔個粉身碎骨。

「可是只有昴殿下您,不管殿下行徑如何乖張頑劣,都好好牽著他的手,不棄不離。」

「別提了,習慣而已。」

忍住想嘆息的強烈衝動,寅族少主打開一扇什麼都遮掩不了之門扉,走入一場異樣荒唐裡。

「咳成這樣還不肯乖乖喝藥,Inami會擔心你。」

一來到對方所在被褥團旁,滿臉病容的柳便自動自發蹭上來環住他脖項,像纏生菟絲花般,緊緊賴在自個兒懷抱中。

「誰讓你不來見我。」

即使喉頭燒灼成一片天涯,卯族第七皇子仍要在口頭上爭鋒;昴身上依稀竹葉香氣,讓他感到沒來由安心。

「惡人先告狀!張嘴。」

不慎溫柔捏住柳下頷,接過春重眼明手快遞過來熱騰騰湯藥,一口一口開始灌食對方;某人也不是多合作,喝個兩三口就撇過珊瑚色腦袋,擺明了要昴慢慢哄。

「你很想讓我找Inami過來嗎?他可能已經動身前往辰領了。熾龍有點狀況,Shin人在那兒。」

轉述著從冬榴那邊得到的小道消息,目的自然是希望卯族首領皇子有點自知之明:別讓稻見疲於奔命。

聞言,柳凶狠瞪了寅族少主一眼。無論如何,他都不肯讓丑族繼承人錯覺自己因私害公。

不甘不願自行飲盡湯碗中黑糊糊藥汁,心情上烏煙瘴氣的卯族第七皇子,一把扯過昴衣領,忿忿吻了過去。

至於某人會不會不小心被傳染風寒,不在柳關心範圍裡。

「兔子,快睡。晚點我煮粥給你吃。」

任由對方又親又咬,也不擔心會不會被傳染。雖說不特別熱衷做菜,但拜某個沒神經又愛拉著他倆四處亂跑的天然黑所賜,昴廚藝也許是九曜皇子裡最頂尖一個也說不定。

不太高興應了一聲,卯族首領皇子緩緩斂下眼皮,在寅族繼承人身畔靜靜睡去。

「衣襬抓這麼緊,不預備讓我離去?」

淡淡瞥了一眼,昴倒是沒有推開柳,和衣躺下,醒著陪伴某人睡上一覺。

「我要喝鱸魚湯。」

迷迷糊糊睡醒時,不曾遠離之青竹香氣纏咽在鼻翼裡頭,賴著不肯離開分毫;卯族首領皇子扯開痛得要命的嗓子,無理取鬧。

「蛤?!你只是換著花樣想刁難我吧。」

慣性回嘴,昴此時正代替對方書寫公文。改變平時筆力勁險刻厲,雲霧輕籠之勢,幾旋雷激,操舉若神,於平正中見險絕的書寫方式,刻意模仿卯族第七皇子行間玉潤,法則溫雅,美麗多方之方圓兼備字跡,流暢落下筆墨。

寅族少主也不是第一次幫自家兄弟辦公,即使是稻見那般索筆揮灑,變化無窮,粗細對比誇張之狂草,也能維妙維肖寫出來。

『喂喂,哪有人公文用狂草批示的?』

傻眼地看著對方自由奔放的筆跡,揮毫落紙如雲煙,好似本人般自由自在,不受半點拘束。

『我覺得我寫得挺好的,昴不這麼認為嗎?』

「反正你討厭各種魚類料理。」

那是一個有點微妙的負面前提,無關自己個人偏好,他純粹想騷擾對方,妨礙寅族繼承人認真作業而已。

「你真的很幼稚,Yanagi。」

大掌探了過去,貼上柳發著低燒之額心,默默考慮著該如何幫對方快速降溫。不能讓柳燒太久,否則會便宜靜月那個滿身腐朽氣息的渾蛋。

「看Subaru你苦瓜臉很有趣啊。」

蹭著昴帶有炙熱溫度的掌心,卯族第七皇子以乾到發疼之聲帶,惡劣發言。身軀幾乎沒有辦法靠自己好好支撐,他乾脆賴在對方胸膛前,不肯再移動了。

「喜歡你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暫且擱筆,一只健壯臂膀攬著柳腰際,防止某人滑落;一只擱在淡紅藤腦袋上,有一下沒一下搓弄。

「你眼光差得一塌糊塗,不管挑護衛還是選情人都一樣慘不忍睹。」

滿不在乎地狠狠諷刺,他就是個流淌滿腹黑水的劣等選項,誰碰上誰倒楣。自己可是抱定主意,要把Subaru一同拖進泥犁無間。

昴是他一個人的,誰都不准搶!

「我奉陪了,早就奉陪了,不會棄你不顧;冬榴是我的人,不要老是針對他。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重用冬榴的理由。」

「你這死腦筋,除了痛揍說你爺爺壞話的市井小混混,冬榴那哭包才是你心底滂沱大雨的主因。

Subaru,你還想放著傷口潰爛多久?」

不留情面直接往寅族少主入骨傷心處狠踩,漠然看著對方繃緊了一張原本就嚴肅的臉龐,陰蟄而駭人。

「我去煮雜炊。」

依然拒絕談論這個話題,小心翼翼讓柳躺回床上後,頭也不回地離去;再一次不歡而散,他卻無意出聲挽留。

「正當的憤怒是嗎?Subaru你根本在自欺欺人!」

昴總是這個樣子,只要被觸碰到心底深處傷口就會擺出拒人於千里外的冷漠姿態,齜牙咧嘴試圖獨自舔傷。

有時候他會想,是否該在冬榴面前,揭露那層薄到可以透光的假象?

「春重。」

不悅地喚了一聲,自家手腳痲利、辦事牢靠的青年立刻挨過來,等待進一步指示。

「殿下?」

「我很餓,讓昴弄快一點!」

聞弦歌知雅意,春重當然聽懂了他家殿下真正想要表達的沉默意圖:試探昴殿下此時此刻之真切反應。

他旋即晃到膳房,瞧見對方當真煮了一大鍋裨益肺、胃的野菜雞肉雜炊,附帶一鍋薑絲鱸魚湯,看起來既豐盛又可口。

「昴殿下,您晚點要不要和我上寅領市街晃晃呢?」

身為一名傑出優秀商賈,春重自然不可能赤裸裸揭對方陳年瘡疤,不過以天氣很好的語氣,不著邊際邀請。

昴睇了青年一眼,這小子壓根是來替柳做說客的,只是他無法在第一時間看清春重葫蘆裡賣什麼藥。

嚴格來說,青年心思複雜曲繞,不輕易讓人窺視底蘊,是Yanagi極為討厭的類型;但為了卯族盛世太平不計代價燃燒的一腔熱血,騙不了人。

「你知道論城府深沉程度,冬榴不及你嗎?」

熄了灶火,寅族少主不帶一絲個人感情陳述。他認識春重之時間太長,這小子是自己除了稻見和柳以外,鳳毛麟角的友伴之一,對方什麼德性,能不清楚?

「殿下說笑了,屬下可是商人哦,不做虧本買賣。」

笑笑打太極,若太過容易露出底牌,他又怎麼有斡旋本錢?既然柳殿下託付,自己理當全力以赴。

『昴殿下,您的外型太過醒目了,很難不被注目。』

青年漾著無毒無害的笑容,遞了瓶無色無味液體過去;昴一句話也沒問,仰頭直接飲盡;當骨頭發出近乎刺耳之摩擦聲響,伴隨肌膚無端高熱時,寅族繼承人不過很平靜地接受了。

沒有預期中的鮮明痛覺,Subaru卻在那一瞬間失去了虎背熊腰;將銅鏡接過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名眉清目秀之少年,眨巴著一雙炯炯有神焰金瞳眸。

『偶爾,我想潛入靜月皇子府中打探消息時,會利用藥物徹底改變外貌,大概能維持幾個時辰。殿下不怕我下毒?』

『你不會。』

一句斬釘截鐵,寅族繼承人相當乾脆地邁開步伐,筆直往領地市集而去;春重跟在對方身後,表情意味深長。

信任可是一場豪賭,信錯了人,該用什麼代價來支付呢?

適逢年節期間,街上人潮熙來攘往,熱鬧得很;不確定青年真實目的,昴只是胡亂在街頭巷尾遊蕩,像只無頭蒼蠅。

『昴殿下前陣子妖怪神樂的護衛工作做得不錯呢,很順利平息骨骸巨獸怒氣,讓活動能順利舉行。』

『可不是嗎?成天只會打架鬧事的昴殿下,曾幾何時,也成為能好好守護領地的出色繼承人了。』

『雖說冬榴弱不禁風,沒有寅族人該有樣子,但這幾年下來,寅領與外地貿易確實更加繁盛,如果是那小子與昴殿下的組合,能為這片土地帶來何種榮華光景?我很期待。』

不經意間,那些"原本"寅族少主在場時絕對聽聞不見的街談巷議,就這麼闖入寅族皇子耳際,無聲被無限放大。

春重一路上靜靜微笑,當一如所想遠遠瞥見"少年"臉上掩飾不住的真實純粹笑靨時,悄然無語綻開不經任何修飾之真誠喜悅。

殿下需要的從來不是掌聲,而是寅領子民能夠發自內心支持那份堅持到底之理想。

『您有特別想上哪兒繞繞嗎?昴殿下。』

笑著迎上前,假裝自己不曾撞見那猶如永恆的剎那笑意。溫聲詢問中,是只有自己才懂之秘密心事。

我的昴殿下,您可知道對屬下來說最價值連城的寶物是什麼嗎?是您早已失去的真心笑容。

『春重,你是故意的吧?』

『殿下可以自由心證。』

青年並不願意讓人探見自個兒所有手牌,即使這個人是自己最在乎的昴殿下。只有與對方平起平坐,他才擁有為對方拋頭顱灑熱血之資格。

晚些時候,昴返回卯族首領皇子府,外表暫時還是那名稍顯青澀的慘綠少年。他不太認真考慮著,還要多久才能走入柳臥房,探望對方?

說時遲,那時快,磨磨蹭蹭讓寅族繼承人餵完早膳,重新跌入夢鄉的柳,一身單薄玫紅襦袢,滿臉怒容環胸佇立在房門口。

「Subaru,你好意思趁我睡著時溜走?!」

「你認得出是我?」

那是一種筆墨難以形容的驚詫,揉雜某些無法精確形容之繁紛細碎情感,默默淡成了迤邐。

「我想把你綁在身邊一輩子,不過就是換張臉皮外貌,怎麼可能不認得?!」

卯族第七皇子十分不爽走了過來,一把拽住昴衣領,以凶神惡煞般無匹氣勢憤恨抱怨,再張臂抱緊對方,像個害怕失去關愛之小兒稚子,說什麼都不肯放手。

Subaru這頭笨老虎,眼底流露出來的溫柔根本騙不了人,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錯認!

下意識張臂回擁,昴在那一刻,滿眼秋雨闌珊。

「你還要維持這種纖細瘦弱的體型多久?抱起來很不舒服。」

病著脾氣也大,柳攬緊昴脖頸再賴坐於對方盤曲雙腿上頭,非常不滿地埋怨;望著身上一塊黏皮糖,寅族少主選擇性保持沉默。

春重那一堆要命秘密,是能在這只暴躁兔子面前曝光嗎?!

「晚點,藥效還會持續一陣子。」

以極為不習慣的脆生生嗓音答覆,他可不想讓某個病人繼續繞著相同話題轉。Yanagi人際關係太過危險,昴怕對方摔個屍骨無存。

「你這是想護著誰,Subaru?」

瞇縫著一雙薄藤眼眸,此時此刻的柳獨斷專行,不肯讓任何人覬覦自個兒囊中物。

「我的優先考量,永遠會是你。」

無意隨著卯族第七皇子情緒起舞,寅族繼承人以壯士斷腕之決心,破釜沉舟坦白心聲。

那些肉麻話,他很難像稻見一般,隨時隨地掛在嘴邊。

柳像是終於討到糖吃,心滿意足的孩子,低首含吮昴的唇瓣,連連親了好幾口;相當習慣某人近乎執抝地肢體接觸,寅族皇子不過再把對方抱緊一點,親暱相擁。

「兔子,再睡一會兒,我不會走。」

以指骨梳理著柳珊瑚粉細軟髮絲,耐著性子哄人入睡;確認卯族首領皇子再次跌入夢鄉後,昴重拾起稍早被擱置的公文,繼續代理。

「殿下。」

伴隨著柳勻稱呼息,室內一下子只餘寅族繼承人振筆疾書唰唰聲響。當冬榴之呼喚忙不迭於門外響起,反而格外不真切。

門扉拉開映戶外一片銀妝世界,靄靄白雪猶若振翼蝶翅,翩翩旋旋,搖搖擺擺,輕盈靈動翔墜落地,剎那,詩意眼簾。

「冬榴,你要是敢哭出聲妨礙Yanagi睡眠的話,看我會不會揍你!」

連頭也沒有抬,但熟悉抽鼻子聲伴隨室外光源照入的那一刻,昴想都沒想佞聲威脅。

「殿下,您這是怎麼回事?!」

豔似榴紅的小青年滿是驚恐盯著寅族皇子縮水身形瞧,他只不過是跑了趟丑族及辰領,昴殿下都怎麼了?!

壓低了音量,冬榴得很努力忍著,才能防止自己一開口便是鮮明哭腔。

「別問,晚些時候就恢復了;辰領現況?」

不太想解釋自己和春重之間微妙詭譎平衡,昴逕自開啟其他話題。熾龍庇祐不在,對巽而言,將是沉重負擔。

「辰殿下正在設法;然而,多少有點驚動這次來參加熾龍祭的他國王子,辰領裡瀰漫著某種不安氛圍。」

一五一十告知所見所聞,寅族青年並不是很喜歡辰族那種緊繃氣氛,似是,無聲嘲諷著巽殿下束手無策。

「嘖。除了Shin,還有誰待在辰領?」

辰族本來就存在某些對Shizane相當不利之異言,源自於已逝的辰領大皇子。立場艱難,讓辰族繼承人比誰都還要戰戰兢兢、發憤忘食。

「乾殿下和庚殿下都在。」

「那兩個人不會讓巽吃虧。」

有了大致上理解後,Subaru不再過問熾龍祭相關細節。他的首要任務,只有照顧好某隻生病兔子而已。

至於辰領燃眉之急,留給Kanoe和Inui去煩惱。

「夏塵,你不覺得這些流言蜚語有種似曾相識感?」

庚無奈又好笑地站在繁華似錦的大街上,聆聽那些連掩飾都嫌多餘之蜚短流長;被點名的青年眨眨眼,不確定自己該不該應聲?

「為了血脈優越而否定Shizane的一切付出,本身就是一種傲慢。」

夏塵笑得有點為難,在未族聽過不下千百回的侮辱性話語,他通常一笑置之,並不在乎自身評價。然而,若是折辱丁殿下聲名分毫,青年斷不能接受!

若非他出身太過卑微,殿下需要受到這種牽累嗎?

「巽現在應該忙得不可開交,晚上再去他私人宅子探望;咱們去買點東西吧。」

沒打算在夏塵傷口上灑鹽,申族少主笑笑領了人就走。辰領盛產鐵礦,他偶爾過來之目的,便是買材料。

「殿下要為夏光尋覓原料?」

「臭小子不是喜歡鑄劍?給他一點新的物料也無妨。夏光那副我欺負他的棄犬模樣,像話嗎?」

基於個人特殊考量,庚向情人借調貼身護衛,把自家寵物留在申領。這事兒,引起心高氣傲的光之護衛不滿,沉默抗議了好段時間。

「是我太寵他,不怪別人,夏塵你不用有心理負擔。」

大致上解釋完,申族皇子熟門熟路穿梭在熱鬧街道當中,一尋適合鍛劍之理想素材,完全把自己當成一位慕名而來普通遊客。

「我剛開始練演舞的時候,整個人都提不起勁兒,覺得跳舞是女孩子在做的事情。父親當時沒有斥責,但要我上辰領作客一段時間。」

腳步輕快踩踏在紅磚白瓦小徑上,一如尋幽訪勝旅人恣意穿梭。邊走,庚邊開啟回憶漩渦,夢迴曾經。

「第一次看到大皇子朧的火演舞時,我沒想到自己能夠那麼興奮。驚心動魄的美感中,夾帶著游絲一縷纖細情感,簡直風華絕代!」

提起孩提時代往事,男人琥珀色眉眼中帶著深深笑意。他被對方充滿魄力的演出吸引得目不轉睛,暗自,下定決心。

『我也能跳得像你一樣好嗎?』

『勤加練習的話,Kanoe,你一定沒有問題的。我還有個弟弟,日後要拜託你們多加關照了。』

後來的後來,庚才聽懂了大皇子當年託孤之意,卻情願自己永遠沒弄懂…。

「哈,找到了!以前只和大皇子來過一趟,憑著印象尋找還真不容易,這一帶複雜的小巷弄特別多。」

領著夏塵兜轉了好一陣子,申族少主最終逗留在一間外觀毫不起眼的平房前,推門而入。

「呦,是申領的小傢伙啊,這麼多年不見都長大了。」

一股熱風隨著推開咿呀聲撲面而來,一時之間,竟讓青年睜不開眼。定睛細看,巨大鑄鐵爐聳立在房內,此起彼落打鐵音色,不絕於耳;一名老當益壯的鑄鐵師傅,以不輸青壯年之宏亮嗓音,招呼訪客。

「您仍然寶刀未老呢!我有一柄劍,想請您幫忙加工。」

「我說小伙子啊,你知道這把是什麼玩意兒嗎?以鮮血淬養的劍柄,可不常見哦。」

「這是我的配劍,要麻煩老師傅您了。新年期間,我都會待在辰領。」

男人以稀鬆平常語氣,陳述一件讓夏塵萬分懼怕的事實。他常見夏光役使殿下佩劍,卻從來沒有意識過那柄劍不尋常之處…。

「Kanoe,不要把鍛鑄無情,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老先生顯然不是很贊同,不鹹不淡地叱喝了庚幾句;申族繼承人略微心虛笑了笑,果然瞞不住專家啊。

「庚殿下…。」

離開鍛造所後,憋了好些時候的夏塵顫聲輕喚,卻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立場質問對方,像極了一只怯憐憐黃毛小雞,不知所措。

「要是讓丁見著你這模樣,八成要和我生悶氣了。他可寶貝你寶貝得很。」

打趣揶揄,情人護這小子護得可緊了,連他也沒有絲毫介入空間。一場只剩眼淚與遺憾的殘酷玩笑,誰忍聽聞?

「傻小子,別給我道歉。你要牢牢記得,申領承襲了九曜這國家最鐵血無情的黑暗一面,我既然是申族皇子,便有義務照單全收。

Hinoto不知情之事,不用特別告訴他,做得到吧?」

正因太過清醒,曉得”申”所代表之重量,庚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他最在乎的丁,共同承擔。

「喂喂,我說你這個麻煩的正經小伙子,哪有人這麼晚還在練習?」

乾滿臉無語望著宅邸通明燈火,不管怎樣都不可能錯認的墨龍半甲,夜色中虎虎生風。

「是乾啊,我以為你會和辰先生一塊兒。」

注意到訪客,辰領皇子停下手中接連揮舞動作,將薙刀佇立於地。濕透的京紫髮絲,無言昭示著主人有多認真。

「拜託,我又不是來工作的!熾龍的問題,大少爺會幫你想辦法。」

瞬間被某個腦袋迂腐之小子給氣笑,Shizane真是所有皇族繼承人裡頭思想最古板的一個!

要知道,他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某人改掉那該死的恭敬稱謂。

辰族少主就這麼一個,男人實在不是很想懂,他們之間不能平起平坐的陳腐理由。

「嘛,Kanoe給你的伴手禮,他等等也會過來。」

在巽眉頭不自覺堆疊而起時,戌族皇子眼疾手快將黑得發亮的酒罈子往對方懷裡塞了過去。

這傢伙愛喝酒,全九曜最好的酒水要找某個一杯就能放倒之皇族少主討啊。

「啊啊,是雙虹。」

胃袋酒蟲霎時歡呼了起來,饒是辰領繼承人平日穩重有擔當,面對質疑時柔軟溫文以對,也不由得舒緩神情,眉開眼笑。

見狀,乾咧開小小虎牙露出有點得瑟之反應。他可不相信,九曜境內有人會不買庚酒窖庫藏的帳。

那些讓人魂牽夢縈的珍稀收藏品,如何不垂涎欲滴?

「看來我沒有來得太晚。方才先繞去皇子府一趟,借了膳房,弄些下酒菜。」

說人人到,申族少主帶著夏塵以及一個鼓鼓布包月夜下漫步而來。他口中所謂的皇子宅邸,其實是昔日大皇子居所。

一般說來,Shizane只有在辦公時會待在那兒。

『庚殿下,您覺得準備什麼好?』

和春爍打過招呼後,夏塵逕自在大皇子府內廚房忙碌起來。雖說是皇子們私下聚會,但讓庚殿下自行動手,說不過去。

『他們兩個的重點,應該是那罈陳年雙虹吧,我平常也沒拿這麼好的酒招待啊。

夏塵,你可聽見了大皇子府中那些竊竊私語?』

很多時候,申族皇子做事都是帶有附加目的的,但他不會明白點破。堅持要帶情人貼身護衛過來辰領一趟,亦然。

『是,那些針對巽殿下,不堪入耳之詞,在熾龍祭期間被無限放大。』

青年扔了幾尾碩大明蝦進油鍋裡,聽著滋滋作響聲之餘,回想那些根本不在乎讓他耳聞的尖銳言詞。

字字句句無異刀刃,毫不留情砸向辰族少主。

『不管Shizane做得再好都沒有用,這些昔時舊屬有多愛戴大皇子,對他就有多刻薄。

相同情境套在你身上的話也適用。

在皇族護衛中,很難找得到比你還要任勞任怨、聰明機伶的吧?但那些根深蒂固的陳舊思想,非要給你的血統扣上一頂大帽子,這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嘛,夏塵,我只要你記著一點,不管這條道路有多艱辛,你都得陪著Hinoto走完全程!他所期望的未族盛世,一定要有你的參與,明白嗎?』

眼前溫和小子終究不是自家那個任性至極、滿不在乎的夏光,他虔誠希望對方無畏世路多顛簸,終能笑著說,從未將理想放手過。

『屬下遵命。』

依稀淚光中,是夏塵怎麼樣也勻不散的一點執念。只要能成為丁殿下踏腳石,他一往無悔!

「他是夏塵吧?」

偶爾會前往申族共同練習,對那一雙猶如對鏡雙生子有些概括印象。巽想了想,提出疑問。

庚自個兒侍衛應該要更桀敖不馴一些才對。

「嗯,有點需求和丁借用,他比一般世家子弟好用多了。」

別有深意,申族繼承人卻不挑破鏡花水月般的假象;乾發出一聲怪笑,等著某人給自己斟酒。

有些事情Shizane不放過自己的話,旁人說得再多都是枉然。

「喝完酒以後,給我和庚各一個廂房,我可不想去住大皇子宅院,也不想和大少爺待在同個屋簷下,Inami高機率也在。」

痛快飲下以柔和方式製成的清澄酒液,這支特有果香及清爽口感之生詰酒果然讓人愛不釋手。

「拜託你了,巽,我跟乾是來度假的。」

另外討了壺玉露自行沖泡,庚還沒想不開到拿高濃度酒精灌醉自己。既然他們年輕王者允諾出手,自然等著結果水到渠成。

「是沒有問題…。」

俊朗五官擠在一塊兒略顯滑稽,泰半時候,辰族皇子態度生疏客氣,面對九曜第一人時尤其明顯。

「喝酒喝酒。」

與申族少主相互對看了眼,冰凍三尺,果非一日之寒。

清月之夜,燒得一塌糊塗的柳睡得非常不安穩,渾身發冷關係,直往昴懷裡縮,怎麼也不肯離開。

「怎麼又燒成這樣?!」

寅族繼承人滿臉崩潰地抱著對方,趕忙讓春重多拿幾個火盆進臥房,增加室內溫度。

「殿下染上的,可能不是一般風寒。屬下去請醫傅過來?」

「快去!」

語氣裡透出不自覺焦慮,他很少這麼心煩意亂,除非那兩個和麻煩製造機沒兩樣的兄弟又惹事生非。

手裡擰乾沾水布巾讓柳替換的動作不停,昴心不在焉想著等某人病癒以後,直接掐死對方之可能性。

「昴,你要不要休息一陣子?我來照顧Yanagi。」

兀自胡思亂想之際,稻見跟隨府內醫者腳步,沐浴著月光,笑語盈盈一路翩然而來。

「你不是在辰領?」

那一剎那,寅族少主腦海裡對白全掉了,而他沒有適當表情,回應不該出現在卯族第七皇子府的Inami。

「本來想過去找Shin,不過我會擔心你和柳哦。」

笑笑讓出位置,辰一個人也有能力力挽狂瀾,但是他兩名最重要的兄弟嘛,充滿了各種意外性…。

「這隻兔崽子又忙到日夜顛倒?!有輕微脫水現象,拿鹽水灌他整晚就沒事了。」

老人家從小看著三名皇子長大,哪裡不曉得這幾個小傢伙什麼亂七八糟德性?沒好氣囑咐上幾句注意事項,開張藥帖方便抓藥後,便逕自回去休息。

「嗯,又被罵了。」

與昴互相對看,心領神會,他們自幼被老先生揪著耳朵唸到大,其實,習以為常。

「你盯著我的脖子瞧做什麼?」

一圈焰金細紋,遮掩幼時曾經傷口,即使好了,平時袒胸露腹的寅族繼承人還是好好找個頸飾遮掩一切。

他既不想被柳追根究柢,也不想撞見稻見翠綠大眼中的濃濃愧疚感,乾脆,眼不見為淨。

「沒什麼,我真的很喜歡你們倆哦。」

苗綠眼眸中眨著始終不曾變質的熠熠星光,在取捨之前,他早就做好了選擇。無論如何,絕不放棄昴和柳。

「嘖,你的肉麻病能不能哪天不發作?」

寅族皇子一面拉著燒到有些神智不清的某兔子慢慢餵水,一面皺眉埋怨自家兄弟。

他從來就不需要,稻見為了成全他倆,不皺眉頭犧牲什麼。

「因為沒辦法馬上去見Shin嘛,希望Shizane不會因為辰的到來而感到不自在才好。」

巽一直都很客氣,有時會給予人一種壓力很大以至於眉頭深鎖的感覺。他誠摯希望,對方能夠再放鬆一些。

「難如登天。」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掩藏,卻在生長。

餵柳喝水也不是什麼一湯沃雪的簡單任務,某人吐出來比喝進去多上許多,餵到後來,昴被吐得滿身濕涼。

「要不要我幫忙?」

「這傢伙弄濕你會有罪惡感,我的話,無妨。」

對於卯族首領皇子厚此薄彼程度有一定認知,寅族少主倒也不以為忤。不為難丑族繼承人,是他們的共同默契。

「一會兒去換件衣服,我給你做點消夜吧。」

在他有機會制止之前,稻見已一溜煙跑遠,攔都攔不住。重重嘆了口氣,這傢伙什麼時候才能好好聽別人說話?

「早膳不合辰先生胃口嗎?」

看著遠道而來,桌上菜餚沒動上兩口的年輕王者,辰領皇子忍不住放下手中朱紅漆碗,檢討起自己哪邊準備得不夠周詳。

『大少爺,你不要Inami沒過來辰領,就拿Shizane出氣。』

在主人家看不到的桌面底下,乾受不了踹了他們九曜第一人一腳。一汁三菜,某人準備得相當中規中矩,是大少爺太難伺候。

「挺好吃的,謝謝款待,能再給我一罐鬼椒嗎?」

庚笑笑將煎蛋捲蘸著面前豔紅似血的特製辣椒醬品嚐,丁不在場,他可以恣意享用重口味食物。

「喂喂,Kanoe,有人一早吃這麼辣?」

從容飲用一碗焙炒過後靜靜散發花生、大麥香氣的茶飲,他還真不曉得要從哪裡吐嘈起,這兩個飲食習慣偏執的。

「鬼椒很下飯呢,搭配烤茶奶更是一絕。」

捧著茶碗,申族少主心滿意足品茗混合桂花青、竹薑及雪燕的醇厚滋味。偶爾咬破幾顆琉璃珍珠,一臉愜意。

「庚你喜歡的話,我可以讓人預備一只煮茶用銅壺。」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樣我以後就沒有藉口溜過來辰領飽餐一頓椒香大餐囉。」

有點調皮地眨眨一雙檸檬金眼眸,以無比正經神情提說某種陰陽怪氣內容,總歸是在胡鬧。

但,辰族皇子似乎聽不出其中惡作劇之意,一知半解地頷首。

乾內心無聲腹誹了幾聲,表面不動聲色繼續食用蜜香四溢、後調微苦的茯苓膏,摻了點酒液,吃起來齒頰留香。

同樣吃過某人幾次悶虧,庚這傢伙平時認真嚴謹,不過可沒少挖過坑讓人跳。套句丁哥哥字字血淚的控訴,早學壞了。

從頭到尾都沒說話的年輕王者,慢條斯理啜飲添入丁香、豆蔻,帶著幾絲藥香的溫熱茶湯,淡看其他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顯得相當熱鬧。

他確實有點不高興,理由與巽無關。

為了卯族某只壞脾氣兔子滯留前行腳步的丑族繼承人,果然在情感層面上惹人不悅。

「巽,給大少爺一個酒香布丁。你們領地的製作方式,和丑領昭和布丁截然不同。」

生煎焦糖,包覆著蛋香及奶香,紮實口感中伴隨酒味,苦裡猶帶一絲甜,彷彿成人世界之餘韻,一嚐難忘。

乾當然是故意這麼做的,他家那個從沒老實過,故作鎮定說是無悔結局的大少爺啊…。

「Inui,你若閒來無事,就幫Shizane處理熾龍問題。」

年輕王者何其驕傲,自然不會放任自己處於被動挨打之劣勢,反手便將自家兄弟一軍。

「別,現在是我的休假時間,晚點還要回神樂殿去幫離那小子祈禱;你可以問Kanoe。」

揚著小虎牙笑得狡獪,他可沒有把麻煩事通通都往身上攬的壞習慣哦。

「我也不是來工作的,不過暫時會待在辰領叨擾。」

同樣跟著拒絕,庚這趟過來的主要目的是鍛劍,不過他可沒打算透露予其他皇族少主知情。

畢竟,以鮮血凝鍊一把配劍這種破事兒背後輪廓,便是號令陰兵之基本條件。

夏光雖然曉得他以血養劍,卻是最近才認知到自己藏得很深很深的驚天秘密,氣得鬧了好一陣子脾氣。

『庚殿下!』

『沒記錯的話,申族繼承人似乎是我。夏光,你聽好了,申族有很多見不得人的東西,這些我全部都得背負著。

既然你是光之護衛,就用雙眼好好見證吧,不要逃避。』

「我會竭盡全力讓你們享受一個盛大空前的熾龍祭。」

身為辰領皇子唯一能做的,只有讓所有人賓至如歸。為了這點,巽在所不惜。

一陣風吹來,吹得廊簷下吊掛鐵風鈴輕輕搖晃,發出好不悅耳之相撞琅玕,好似想要捎送相思聲聲,給再也聽不見的那個人…。

庚與乾又互望了一眼,當作從沒聽到那份不奢望有人懂的顫巍巍聲音。

丁生無可戀看著未族年度盛事的緣分福袋販售順利進行,幾句言詞梗在喉頭,什麼也說不出來。

主持人是庚寄放在自己這兒的混帳夏光,那個殺千刀臭小子堪稱完美得應對進退,反而令男人恍然如夢。

「夏光又進化了,他明明是個沒有心的空殼子…。」

耳畔迴盪的,是客人連連讚賞與驚喜。一具比行屍走肉強不了多少之殺人兵器,做得到這種程度?

他根本沒有適當答案,只有風中不斷嗚咽的兵戈之聲,嘲笑自個兒無能為力。

夏塵很乾脆把這回準備工作通通扔給夏光全權負責,男人實在不想過問,青年哪來的自信,不會看到人體斷肢殘骸?

『夏光一定能夠做得很好。』

事實證明,光之護衛不只是模仿力驚人,更隨時隨地能修正自己行為模式,以便符合時下需求。

「別再裝了,溫和恭謙應付未族來訪遊客可不是你的本性,你這頭不屑遮掩獠牙的嗜血兇獸。」

情緒收拾飛快,丁走向前時,又是那個風度翩翩的未族皇子。以只有兩人能耳聞之音量,薄涼挖苦。

「不能殺的人和丁殿下一樣麻煩。」

眨著帶有顫慄美感金色瞳孔,夏光一面微笑把手中緣分福袋交出去,一面挑釁未族少主。

「果然很惹人厭。什麼理由讓夏塵和你交換工作?」

收下暴戾青年基於不明理由遞過來的額外布包,重量雖沉,但男人可以清楚分辨,裡頭沒有裝人骨。

暫時缺乏打開興致,他隨口問了一聲,卻不奢望對方乖乖回答。

夏光確實無意答覆,把自己又弄成一株安靜植物,等著丁丟幾個無傷大雅的口令下來,執行。

『你要不要試試看緣分福袋的事前預備?主要客群是女孩子,每個人喜歡的小東西都不一樣哦。

藉由精準觀察,也許夏光你會更懂得庚殿下個人喜好。』

通常而言,兇殘青年會處於一種放棄思考的無機質狀態,夏塵想讓他幹什麼都行,一隨兄長起舞。

早對世界失去該有信任,只會揮劍相向的夏光,並不在乎孿生兄弟試圖在自個兒身軀上填裝血肉。

即使哭得聲嘶力竭,也不會有人拯救他逃離戰鬥至終將有一人永久倒下的殘酷現實。

既然這是你們的期待,那我就給天下一個誰也不能小覷的兇神!

「你家殿下有事情極力想在我面前隱藏,申族到底哪來那麼多破事兒?Kanoe有本事號令陰兵還不夠荒腔走板嗎?」

異常煩躁地在某青年面前抱怨,庚刻意借調夏塵帶去辰領這回事,從一開始就沒有表面那麼單純。

「我無意挖他牆角,但Kanoe這個沒心肝兒的,有哪一次讓我覺得自己有好好被信任?

庚那柄配劍也大有問題吧?Shizane那兒盛產鐵礦,鑄劍業特別盛行,不是嗎?」

慢條斯理陳述,卻是一字一重。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想通,某人不著痕跡在隱瞞什麼…。

夏光面無表情瞥了未族皇子一眼,他與夏塵共用情報網,自然不可能不知情,血緣前些日子的追查方向。

不過問,也不支會申族繼承人,是青年唯一能留給手足之奢侈。

「我一直都怕庚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他卻總讓我心驚肉跳。夏光,在Kanoe不識得自己初心之前,記得擋在他面前,制止他。」

也沒打算和某個囂張小子和平共處,丁不冷不熱陳述自個兒底限;青年又看了對方一眼,這回,伸出斑駁錯落的一截臂膀,等待未族繼承人主動回握,達成共識。

冰冷音色,是夏光本人不變信仰。

「成交。」

幽幽暗室,錚錚打鐵聲,熾盛爐火映照著兩道截然不同身影。

庚環抱雙臂無喜亦無悲觀望老師傅一下一下敲擊動作,在對方以眼神意示那一刻,毫不猶豫割開左手小臂,讓鮮紅血液緩緩流淌而下,滴落劍尖,霎時形成妖異螢藍光芒,刺痛了旁觀者眼眸。

平日溫文儒雅的青年,滿臉驚懼死死盯著申族繼承人受傷臂膀瞧:那是一道可以用怵目驚心來形容之可怖傷口,囂張佔據原本潔白膀子,開出醜陋腥紅塊狀結痂,怎麼看,怎麼礙眼。

隨即,男人撒了些不知名粉末上去,左臂傷勢瞬間消彌於無形,彷彿不曾存在過。

「庚殿下…。」

夏塵囁嚅著,卻沒敢打擾鑄劍進行。只因他在那個剎那清楚明白,庚殿下用什麼心情,以血養劍。

傷痕能夠完美隱藏,疼痛感卻不能真的消失。之所以兩三個月就讓夏光帶團練舞一次,也是這個理由吧?

「這的確是我不想讓丁知悉的秘密,這把劍,一定要用皇族鮮血餵養才可以,幾個月要餵一次。

夏塵,我知道你很溫柔,一樣幫我保密好嗎?」

僵硬地點點頭,殿下要是知情肯定會傷心。無論如何,他都不想瞧見最在乎的丁殿下傷懷。

「你是未族的小夥子吧?記得看好Kanoe這個不太聽話的廝,絕對不要讓他有使用這柄劍的機會。」

大桶水直接澆淋劍身,發出極為刺耳噪音與霧白煙嵐,老先生不太高興瞪了庚一眼,繼續完成鑄劍工作。

待回收配劍,拎著青年離開隱蔽巷弄,返回辰領皇子居所時,一名意想不到雪白人影,正抱臂佇立在門口。

「Hinoto,怎麼跑到辰族來?」

「卯族那隻麻煩兔子退燒了,Inami提議過來給Shizane主辦的熾龍祭錦上添花,你說呢?」

丁一臉笑容可掬,看上去很是可親,但夠理解未族皇子的話,便明白這是他發怒前兆。

一柄正配在庚腰際間,冷泛幽寒光芒的鋒利劍刃,騙得了誰?

「好了,夏塵你帶著夏光去春爍那兒看看,巽有沒有需要人手幫忙的地方。」

笑笑將自個兒貼身護衛趕走,男人翩然轉身之際,臉上櫻花絢爛的溫和笑靨,全掉了。

「Kanoe啊,和我談談怎麼樣?」

「申族最深沉的黑水,我無法老實在你面前招認。即使這樣,你仍堅持追根究底,丁?」

皺著眉挑開對彼此而言疼痛欲裂的話題,申族繼承人平日雖然很好說話,但皇族少主責任,他責無旁貸,不能退讓。

正當兩人一觸即發,準備返回神樂殿給離打紮的乾,不疾不徐路過,從容不迫介入這份隱而未現火藥味當中。

「這不是丁哥哥嗎?專程來辰領和庚吵架不成?」

「我可不像你一樣遊手好閒,來給巽打聲招呼。」

未族皇子意思意思回擊幾句,隨即頭也不回走進清簡府第之中,不再回頭看上一眼;戌族少主雙臂環胸,一雙黛綠眉眼轉啊轉的,意有所指。

「Kanoe,很多時候,Hinoto是真的關心你,別讓他為你掀戰天下。」

這兩個傢伙起衝突也很麻煩,一個任性一個脾氣死硬,他可不想剛過年就增加自己的工作量啊。

緊抿著雙唇,好似要鑿穿某人背影般重重凝望。臉色陰蟄的庚,其實很想嘆氣…。

連連折騰了昴許久,好不容易病癒的柳,依舊十分無賴地縮在對方懷抱裡,不肯起身。

「你這又是怎麼回事,Yanagi?」

對於某人表裡不一行徑有非常深刻體認,卯族第七皇子不會在私人時刻裝出完美無缺,樂於對他頤指氣使。

「等你伺候我,有什麼不滿,Subaru?」

一副蠻橫不講理的惹人厭模樣,試探寅族繼承人底線這回事嘛,他可樂此不疲。昴願意,為自己退讓到何種程度?

「無聊。」

哪裡不清楚柳那些曲曲彎彎心思,早已選擇一生奉陪的昴,不過淡淡啐了一聲,沒往心上擱。

從自個兒身上拉起那只發懶珊瑚兔子,替人套上平時穿著之和服,再以指頭蘸髮油,細細梳理胸口那顆梅粉腦袋。

明明沒有使用這類產品習慣,他卻熟知卯族首領皇子喜愛的香氣與配方,當真可怕。

「稻見人呢?」

舒服地瞇縫雙眼,讓某笨拙大老虎替自己服務。他可不想老實承認,昴揉捏頭皮力道適中,相當使人沉溺。

「辰族;他讓我們兩個晚點也過去一趟。」

「蛤?!為什麼我得去熾龍祭?沒事我可不想上辰領,去見Shizane那個腦筋轉不過來的高大笨蛋。」

「他只是還沒讓回憶放過自己。」

「拜託,朧都過世多少年了,巽是想抱殘守缺多久?整個辰領也是,沐浴在死人昔日榮光底下,不曾睜眼好好看著Shizane這個活人有多努力,荒謬至極!」

冷冷挖苦,他眼睛沒瞎,怎麼可能看不出來,辰族光怪陸離現狀背後根本原因。

寅族少主沒有接腔,默默爬梳著柳柔順髮絲。領地內政,無論多離弦走板,都不是其他皇子可以置喙的。

梳著、梳著,一支作工精緻細膩的豔紅虞美人草髮插就這麼自寬大袖袍裡落下來,映入卯族首領皇子眼底,賴著不肯走了。

「啊!」

發出急促短音節,昴正想拾起他無意曝露的下意識行為,卻被柳眼明手快搶了過來,捏在掌心中把玩。

「這種編織方式是蓬萊司夏領地特有的吧?哈哈哈,我說Subaru,你知道一個男人在蓬萊買髮簪代表什麼嗎?」

忽然被某人鳩拙不已情感表現方式給逗樂,卯族第七皇子毫無形象笑倒在對方懷抱中,手裡緊緊攢著Subaru買給自己的禮物,不肯歸還。

「別問!」

登時漲紅了臉龐,昴一點也不想解釋自己鬼使神差買下的秀緻髮插。也許當時,單純覺得適合Yanagi…。

「既然要買給我,不幫我別上?」

很顯然被寅族繼承人神來一筆行徑給娛樂到,柳將垂墜著鋃鐺美玉的艷色髮飾遞回對方手中,等待昴幫自己簪上去。

盛綻虞美人草後方,有一只小小雪白兔子,若不慎漏看了,便靜靜凋零,猶如,Subaru這個人感情脈絡的延續痕跡…。

「夠了,我確實是要送給你,卻又感到莫名其妙。」

自暴自棄承認,同時撩開一縷細軟,將揣在身上好些時候的無聲心意,真正交託到寓寄對象手中,淡成了迤邐。

「昴先生,柳先生,怎麼連你們都來了?」

熾龍祭高潮的火演舞表演演出在即,彷彿說好似的接二連三出現在領地之各族皇子,不由得讓巽面露濃濃困惑。

「讓Inami叫來的。」

「昴。」

兩人雖然看起來不合拍,卻異口同聲,嶄露無與倫比的好默契;辰領皇子眨著銀紅眼眸,思緒有些不受控制飄遠了。

兄長也與巳領、午領兩名皇族繼承人交好,至於他嘛,嚴格說來,只是辰族拿來湊數的替代品。

無法輕易跨越的距離,終成心魔。

「是月見酒還有竹葉酒,謝謝你們。」

「嘛,來別人家領地不帶伴手禮的話,昴會叨唸好嗎?」

刻意撥弄著髮梢間別上的花卉髮插,發出清脆悅耳聲響,柳總是,三言兩語火藥味十足;昴眼神靜靜落在接過冬榴手中酒罈之春爍身上,不隨之起舞。

大皇子遺留下來的昔年護衛,銀紅短髮皎如皓月,晶紫眼瞳亮如流星,身上銀龍半甲,總是那般醒目張揚,只可惜,瞎了一隻眼…。

「透過酒壺都能聞到香氣,真不愧是皇室釀造品,謝啦,冬榴。」

青年個性風風火火,那般活躍而有些張揚;即使寅族小青年八面玲瓏,有時還是感到嘆為觀止:這麼飛揚耀眼,不會喧賓奪主嗎?

不知不覺間成了寅族主僕注目焦點,春爍並不在意。只要能守住對大殿下的誓言,他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您可是大殿下交託給我的責任,幾經風雨,我也不會讓人質疑您作為繼承人的正統性!』

那是一種愛屋及烏的情感轉移作用,無畏世路多顛簸,青年一定會守護Shizane到底!

「是昴還有柳啊,熾龍問題順利解決後,稻見拉著辰上市集逛街去了。」

注意到門口聚集的小小人潮,庚順勢走出來。他自然不會提起,丁與自己冷戰,帶辛去辰領鬧街轉悠了。

「我回頭肯定會打斷他的腿,有夠會跑!」

卯族第七皇子一張俊俏臉蛋霎時變得猙獰,恨恨與昴前去逮人;申族少主溫和笑了笑,這一幕,還真是看不膩啊。

「這應該是我第二次參與熾龍祭吧?當年大皇子朧火演舞那種壓倒性美感,令人記憶猶新。

巽,練習量比我還大還要認真的你,我很期待,會看到什麼樣的火演舞哦。」

由衷希望每個人都好,Kanoe輕飄飄留下幾句期許,領著夏光瞬間沒入景色間,看不見了。

一下子冷清起來,只餘領地主人家與不太像是普通護衛的青年,依舊佇立在原地。

「您準備好了嗎?」

從不稱呼對方為殿下,只因大殿下無可取代。春爍揚開從容笑意,預備在火演舞粉墨登場的那一刻,替Shizane帶來嶄新氣象。

「我不會讓兄長還有其他皇子失望的!」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望見兄長向背,只有一點巽能牢牢掌握在手中:這回的火演舞,絕對會成功!

「走吧,該替熾龍祭譜寫高潮了。」

率先邁開步伐,無論前方是風是雨,他都會先替Shizane擋下來,而後推上對方一把,為辰族捎來前所未有盛世太平。


補記:香染衣

「殿下,您還好嗎?」

夏塵有點擔心詢問自熾龍祭期間起,便不曾與申族皇子交談過一句的自家殿下,一張俊美臉蛋皺在一塊兒,顯得有些滑稽。

「那傢伙沒心肝兒也不是一天兩天,只是我沒習慣而已。放心吧,我不會追問Kanoe都拉著你在辰領幹些什麼。

今年的愛之日,交給你全權負責,給我弄一個讓遊客流連忘返的傑出茶會,明白嗎?」

自嘲笑了笑,庚自然是那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認真性子,他認命點把人看緊,總行了吧?

「是!」

對丁一項唯命是從,青年自然不會去質疑對方命令,就這麼又過了好幾天,直到申族繼承人前來拜訪。

「Hinoto呢?」

對於這個時期未族少主府第充滿各式各樣剛染好的布料已見怪不怪,庚笑笑寒暄,順勢欣賞被風吹得飄揚,映在蔚藍天穹底下彷彿賞賞發光之絢麗料子。

「殿下應該在染布吧。」

並不是很肯定,夏塵難得猶豫了起來;不在預期內的答覆,讓申族皇子帶著困惑,一尋情人。

「呃,你在染布?」

眨了眨琥珀色瞳子,看著對方俐落揚開剛定色完的布匹,準備晾乾;濃濃疑問寫在臉上,忘了要掩飾。

「Kanoe你來啦,正好來試試我新幫你裁的和服。」

被情人反應不過來的傻呼呼模樣逗樂,丁愉快把人拉過來,鬆垮垮圈抱在懷裡,甜膩獻寶。

「為什麼要特別裁和服?」

「我說庚啊,你的良心呢?愛之日是向重要之人表達的日子,難不成我要幫乾裁新和服嗎?」

霎時被某人不解風情反應氣笑,這傢伙腦袋裡頭都裝了些什麼忠貞愛國的鬼東西?!

「唔…,謝謝,我什麼都沒有準備,丁。」

很明顯整個人都愣住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申族皇子啞著嗓音低喃,伸手回擁。

「我好像不是很意外,你這個反應遲鈍的大木頭。嘛,少讓我擔心受怕就成了,以後,絕對不准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明白嗎?」

誇張地嘆了一口氣,那是用情極深的他心甘情願為庚改變之底線與極限。

「我盡量…。」

心虛應答,男人實在不敢保證,申族那些亂七八糟玩意兒沒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算了算了,在我真想掐死你之前呢,先把和服換上讓我瞧瞧。」

身為最理解申族少主的那一個,丁哪裡不曉得情人那些”認命”而義無反顧之心思。在氣死自己之前,他會把人牢牢抓緊。

「漸層層次不太對,再染一塊好了。」

庚一換好,未族皇子眉頭變皺了起來,想像與實際穿起來果然存在微妙落差,而他無法容忍這樣的偏差值。

「你也太嚴格了。」

「拜託,我可是比任何人都還要喜歡你好嗎?!」

忿忿翻某人白眼,這傢伙物慾低下,對於服裝也不是那麼講究,只圖活動方便,有時看了很礙眼!

「我只是覺得這麼做很麻煩你,這段期間你很忙。」

「那種事情,你根本不用在意。」

向來意氣用事,孰輕孰重,在丁的心裡頭早有了計較。對他而言,第一順位永遠會是Kanoe。

「如果這麼做,你會覺得開心。」

除非被拂了逆鱗,不然大部分時候相當包容未族少主各種情緒,男人聳肩一笑,由著情人去了。

「你在熬煮紅味噌?」

偌大寅族皇子宅邸四處找不到人,柳繞了大半圈才在膳房裡頭瞥見那抹虎背熊腰身影,一湊近,鮮明氣息立即撲鼻而來。

「稻見那傢伙突發奇想要吃關東煮,還指名了幾樣小菜。」

以鐵製湯杓淺嚐味道,昴稍微思索了一會兒後,切下一塊剛包好的高麗菜球遞給對方。

「你確定這只是小菜的等級?又是蛤蠣蒸,又是松茸醇酒醬燒雞,Inami還是一樣很懂得使喚人。」

也沒打算和寅族少主客氣,卯族第七皇子心安理得啃起鮮甜多汁的蔬食料理,懶洋洋吐嘈。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順勢盛了一碗熱騰騰的馬鈴薯燉肉給柳,昴也不是很在意兩名兄弟對自己頤指氣使。反正,習慣了,他都奉陪。

「Subaru,你會不會煮太多?」

一塊一塊把紅蘿蔔全都挑掉,不屈不撓;習慣對方某種程度挑食行徑,寅族繼承人不過全接了過來,面不改色吞下去。

「吃不完再讓稻見帶回府。」

他自然是準備太多了,拜某稻見有可能神來一筆繼續提出各種不著邊際要求所賜。

「跟我來。」

見那鍋紅味噌一時半刻無人看管也不會出什麼岔子,正確來說,是煮壞了也不在柳的關心範圍內,把人拉了就走。

慣性發出咋舌聲,寅族少主離開悶熱廚房之際,以眼神示意冬榴讓人看著紅味噌鍋,任由卯族第七皇子捉著自個兒臂膀移動。

這段期間,那只作工繁複的艷色花卉髮簪始終好好別在卯族首領皇子薄藤髮絲上,相撞琅玕,好不清脆悅耳。

天生相貌俊俏討喜,柳簪著髮叉也不嫌女氣。執意配戴,也許是一種緊握不放手的領域性概念…。

「你能解釋一下嗎?」

放棄思考某人堅持把自己帶回臥房背後原因,昴開門見山詢問。這傢伙和稻見沒兩樣,就是會走會跳的大麻煩。

顯然無意說明,卯族第七皇子用力按住對方肩胛,強迫房間主人家盤腿落坐,輕重不一地揉捏起來。

「你不知道自己很僵硬?」

語氣裡帶著慣有的不耐煩,下手力道卻相當適中。Subaru為了照顧他,肯定一聲不吭吃掉大量工作…。

嘴角輕輕勾了起來,露出小小虎牙,那一瞬間,昴讀懂了柳不肯坦率表明的弦外之音。他們倆總是針鋒相對,歲月靜好之安穩時刻,也許,恍然如夢。

只可惜,這段挹注溫和寧靜的平穩時光並未持續太久,當毫無防備被某兔子後拉放倒時,寅族少主默默感嘆了聲,果然。

卯族首領皇子翻身跨坐在對方腹部上,居高臨下地望。背光面容中,依稀可辨狡黠笑意。

「你和我在一塊兒時,不能幹點別的?」

無奈伸手撫上雪白如玉容顏,將一縷碎髮攏至耳後,再抽開花簪子,好好找個地方擱著,最後,把人撈進懷裡抱好,沉痛詢問。

「我說過了,看你表情破碎,很有趣。」

「別鬧,Inami晚點會過來;陪你午睡倒是無妨。」

一下一下拍撫貼在胸膛上腦袋,耐著性子將人哄睡,而後,靜靜等待稻見踏入自家領地,破壞這份安寧的那一刻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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