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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驪響

蔥白雙腿裸露在薄被之外,往上拉出一幅絕妙風景。柳渾身赤裸安睡在殘留依稀竹葉香的安靜空間裡,不肯醒來。

稻見踏入片刻,瞧見的,便是這一幕。

「Yanagi,你該起來了。」

笑笑坐在床沿,輕聲叫喚,咖啡店長倒也不急著催促,耐心等候床上一團溫熱血肉磨磨蹭蹭,直到願意起身為止。

「你的樁油。」

遞上木梳及髮油,稻見就這麼看著不太甘願起床的柳,慢慢整理一頭細軟珊瑚色短髮至最柔順狀態。

「我不是昴,不能幫你梳頭哦。」

溫吞吞笑著收拾,以前,他確實會這麼做。隱約察覺兩名兄弟越靠越近後,痛快按下停止鍵,還工程師一個好好醞釀月圓的機會。

「那頭笨老虎,也只有手巧這一點稱得上是優點了。」

雖然實際上對Subaru存在很嚴重佔有欲與依存症,舞台總監的發言,犀利依舊,令人難以招架。

「是嗎?」

不反駁對方,稻見保持著溫和微笑,從衣櫃裡頭隨意撈出一件昴的襯衫,交給柳。

舞台總監漫不經心捲袖,拉到手肘位置附近。工程師的襯衫對他而言,太大了,很像穿男朋友衣物之女孩子。

「要不要穿褲子?」

禮貌性隨口徵詢,咖啡店長其實半點不介意對方一絲不掛在自己眼前晃。反正,他什麼都看過了。

昴和柳,不會刻意掩飾彼此之間可以用荒腔走板來形容的性慾,也曾在稻見面前,擦槍走火。

『需不需要我迴避?』

休閒長褲被褪至小腿肚,要掉不掉地掛著,咖啡店長體貼地當作沒瞧見,工程師把舞台總監壓在他家沙發上,昂揚炙熱已部分沒入…。

『沒有必要。』

不知是誰的應答,破碎氣音,低啞而誘惑;稻見揮揮衣袖,給辰播了通電話,撒嬌似地要求。

『Shin,今晚可不可以收留我?』

「好麻煩,先餵飽我。」

壓根不在乎身上還殘留著明顯情慾痕跡,某人上班前雖然清理過他腿根間大量濁白,但其他印記,騙得了誰?

咖啡店長眼皮底下,舞台總監從來遮掩不了什麼。

「Yanagi,你要吃什麼?我應該都弄得出來哦。」

揚著只若初見之謎樣自信笑容,把工程師住處當自家廚房在逛的某青年,愉快提議。

「得了吧,你老是鬼話連篇,毫無根據可言。」

稻見廚藝當然比昴強上不少,他的男朋友只會切菜弄生菜沙拉,困難一點的,束手無策。

「唔,這有什麼不好嗎?你和Subaru,隨時隨地都可以依靠我哦。」

「當然不好!你知不知道你為了笨老虎,為了那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都放棄了些什麼?」

相當不高興地抱怨,柳雖然總對著世界揮劍相向,稻見卻是他的無條件例外。緊攢在手中,說什麼都不肯放手!

「沒事的,Yanagi。晚點我要上Kanoe那邊一趟,你要不要跟我去?」

拉住舞台總監雙手,親暱地左右搖晃,像個小兒稚子般,翠綠眼瞳裡頭淺映著無邪。

「你又和二當家達成什麼危險協議?」

庚雖然是個好人,正因如此,心狠手辣時,比虎更毒。談笑之間,牆櫓灰飛煙滅。

「去他的老宅討一杯茶喝。」

倒也沒解釋得很清楚,咖啡店長某種程度上十分我行我素,總拉著自家兩名兄弟,一同酣嬉淋漓,顛倒而不厭。

「嘖,知道了知道了,一會兒我換套衣服和你一塊兒過去。不准單槍匹馬和開啟二當家模式的Kanoe見面!」

怕對方當真不皺一下眉頭犧牲掉什麼,柳急急忙忙應允。稻見從來不需要,為他有所取捨。

「好啊,麻煩你了。」

留下無限想像空間,咖啡店長乾脆地離開臥房去準備早餐;舞台總監盯著衣櫃瞧上好一陣子,最終,放棄伸向橫須賀外套的那隻手,另外撈出一件半透明薄外套,搭上灰粉色坦克背心一起穿。

他說不上來,為什麼不穿昴送自己的外套,只是靜靜掛在對方一排襯衫裡頭,壓抑著自顧自之美麗。

也許因為真心喜歡,才更加捨不得。

又翻了好些飾品出來搭配,耳環部分,卻只使用從工程師耳骨上頭拔下來的那一只鴉黑耳釘,沉默宣示主權。

完成打扮,柳默默晃去廚房,迎向飄著麵包香氣的地方,與稻見共享一份好吃早點。

熟練地驅車在蜿蜒連綿山道上,一路呼嘯。從頭到尾,稻見都沒踩過剎車,不斷轉著方向盤,享受狂奔快意。

坐在副駕駛座上,心知肚明某人開車就是這副飆仔德性的柳,一臉無所謂,單手憑倚半敞車窗,任由強勁風勢拂亂自個兒薄藤色短髮。

「你載大少爺的時候,也是這種鬼樣子嗎?」

不太認真提問,舞台總監倒不是真心想聽對方回答。他對咖啡店長的感情脈絡延續痕跡,毫無興趣。

頂多,怕稻見吃虧。

「唔,我覺得我開車很安全啊。」

「你絕對是危險駕駛!」

懶得吐嘈,於是當他們三個人一起外出時,駕車的永遠是昴,避免發生交通意外。

雨綿綿欲語,在臉上衝開冰涼,柳卻無意關窗,甚至,搖開敞篷車頂,痛痛快快淋雨。

咖啡店長笑笑沒制止,喜歡尋求刺激的,是誰呢?

開進雲霧繚繞處,出乎舞台總監意料之外的,是一大片團扶如球,雪花壓樹之盛綻繡球花田。風拂如櫻吹,淡香滿溢。

「Kanoe住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或者,又是一場你的私心?」

海洋般的藍,輕輕飄逸在咖啡店內外,淺斟低唱著店長溫柔醞釀之月圓。柳,可不愛聽聞。

「Yanagi,怎麼這麼問呢?這裡是庚名下的不動產之一哦。」

淅瀝瀝雨聲,不疾不徐淹沒了稻見不經意詢問,淡成了迤邐。

稍晚,一對猶如對鏡的雙生子從一場過分瑰麗絢爛的夢境走出來,為首青年噙著一張十分討喜之盈盈笑臉,隨手奉上一壺沁涼龍眼木奶茶,招待。

舞台總監瞇縫雙眸,打量夏塵身後瀑布風前千尺影,疑瀉銀河一派的壯闊景緻。

「稻見先生想要的花材,已經準備好了,要現在過目嗎?」

溫聲細語禮數周全,庚手下的其中一個年輕孩子,總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來;然而,柳比較中意另外那個表情僵硬壞死的。

寬大純白連身兜帽底下,一身勇武與殺伐。那雙帶有戰慄美感,冰冷又暴虐之焰金瞳子,他挺滿意的。

相較之下,稻見其實沒有那麼喜歡夏光,對方實在太過危險了。

「無妨。庚會不會過來?」

「少爺沒有交代呢,老宅今天有個家宴。另外,能不能麻煩您幫忙送個東西給丁先生?」

有意無意看了自個兒孿生兄弟一眼,夏光不是什麼合適的送信人選,尤其,收件對象是丁。

「好啊,我等等還要回去開店,一會兒就走。」

溫和好看的笑容依然掛在臉上,咖啡店長拼湊出自己想要之答案後,並不戀棧:從一開始,稻見的真正目的就只是讓這片遺世獨立之紫陽花田,暴露在柳面前。

夏塵掏出一個月牙白小布包,鄭重其事遞交給咖啡店長。那是他家少爺的身分象徵,無論如何,不能掉了。

「你差不多該和盤托出真實目的了吧?別跟我說你想在這兒,和Shin那個大少爺求婚!」

惡狠狠翻了對方一個大白眼,只因為在那一剎那,舞台總監意識到某人沒有好好言說的柔軟心思。

「即使退居幕後,他仍然是九曜集團的少東,不是嗎?」

笑容裡漾著溫暖浮光,稻見從不覺得自己需要向其他人解釋,指尖散碎流逝的細沙,是什麼?

「Inami,不要說這種根本無法說服我的謊言。」

挑起個性眉宇,神情滿是譏諷。柳單手用力按在方向盤上,一副暴力份子來單挑的凶狠模樣。

「你想要什麼形式的婚禮呢,Yanagi?」

輕輕將掌心疊了上去,咖啡店長不答反問。纖塵不染的剔透心情,只願對一人細細傾訴。

「能讓昴大吃一驚的話,都可以。」

再度瞪了顧左右而言他的某人一眼,舞台總監滿不在乎地回答。既然輸了賭注,他可沒打算翻臉不認帳。

「我想想哦,柳你長得這般俊俏,怎麼穿都好看;Subaru的話,肯定穿袴最適合了。」

翡翠色大眼底眨巴著熠熠星光,讓柳默默別開眼。即使到了現在,他仍然會捨不得…。

「Inami,這份不甘心,該如何排解?」

重重抱了上去,低啞著只有自己才懂的幽深婉致疼痛,稻見被搶走這回事,他始終無法好好消化,鬱結在心底某一處,清晰了悲傷。

「不管我喜歡誰,你和昴永遠都是我最好的兄弟哦。」

不厭其煩重申,只要能夠讓舞台總監安心,咖啡店長不介意做得更多。

「回去之前,我們繞去買紅豆餅吧。橙香奶油口味,好不好?還是你想吃花生或芋頭?」

「那些都是昴喜歡吃的好嗎?!」

察覺對方沒有明說的愉快意圖,柳連制止某人都懶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傻傻牽著鼻子走。

「部長,您有訪客。」

伴隨著賽拉斯俏皮聲響,辰並不是很意外,有個人如入無人之境般闖入自個兒辦公室,再從背後將他抱個滿懷。

過程中,男人不曾抬眼,溢出一聲輕笑,忘了要發出聲音。

「你還是這麼理所當然的對我毛手毛腳。」

倒也沒阻止某人整個貼上來的意思,辰就這麼放任身後青年拉開襯衫領口,在頸骨位置又蹭又親,烙下一連串磨人碎吻。

「我想你了嘛, Shin。」

「渾身上下充滿兔子味的你這麼說,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揚起高傲細碎笑意,曲肘撞擊對方腹部,再輕巧掙脫青年圈抱動作,拉開彼此距離。

「唔,柳身上有什麼氣味嗎?其實我聞不到。」

倚著偌大書架,稻見滿臉無辜討好,與另外兩人一向親暱地太過,他實際上無知無覺。

「你應該不是特地過來和我討論你的神奇三人小圈圈吧?」

這毫無自覺的傢伙一來,他便有高機率成為部門茶餘飯後話題。搬石頭砸自個兒雙腿,可不明智啊。

「我買了紅豆餅,想帶過來給你。」

青年臉上堆滿笑容,揚揚手中熱騰騰油紙封包,一副想要獻寶的逗趣樣貌;男人見狀,好氣又好笑地接了過來,卻不急著吃。

「乾當初把你塞過來,確定不是預謀犯案嗎?」

找個人盯著他的生活作息,簡直一石二鳥之計,完美得不得了。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哦,Shin。」

態度誠懇,語氣真誠,不見一絲偽飾造作;辰無聲在心底嘆了口氣,他就拿Inami這種溫軟攻勢沒轍。

「呵,我接受。你打算繼續賴在這裡,妨礙我工作?」

「等會兒就離開,開店之前,我得去一趟製藥公司,夏塵那孩子託我轉交東西給丁呢。」

伸手搓弄男人雪銀色髮絲,青年特意繞了一趟遠路過來,只因他始終把對方擺在第一順位,好好地溫熱這份牽掛。

「那兩個小子葫蘆裡又賣什麼藥?」

和二當家身邊雙生子扯上關係不見得是好事,尤其其中一個,滿溢著煙硝與血腥氣息,一身暴戾嗜殺。

稻見笑而不語,他只是個普通送信人,不過問任何細節。

晚些時候,當丁收到了白堇色包裹,像個終於討到糖吃的孩子,嗤嗤地笑了起來。

裏頭是一塊焰金顏色金屬腰牌,象徵庚在古老黑道世家的尊貴地位,十分要緊。

他很容易感到寂寞,工作上建立的膚淺連結只讓那股濃厚感覺更加無處可躲。明明很討厭同性生物,卻對認真嚴謹的Kanoe上了心,當真自作孽不可活。

顧不得隨後業務部有個會議,男人手機一拎,走出公司大門外,播了通盛載深深思念的電話出去。

『我收到了。』

縱有千言萬語,最終卻什麼都說不出口,你好嗎?天氣好嗎?只剩下基本寒暄。

『嗯,收下信物,你就是我的壓寨夫人了,Hinoto。』

即使冰冷機械那一端人聲鼎沸,吵雜地不得了,丁仍能準確無誤勾勒出,情人眼帶笑意。

『我不介意用你的姓氏過門哦,Kanoe。』

「你的好兄弟稻見,很認真想幫你辦個婚禮,驚天動地那一種。」

中午時分,柳極其難得出現在昴任職的龍頭科技公司門外,一臉不耐煩地等對方下樓。

因為不太高興,他順勢扔了爆炸性訊息給自家男朋友,刺激Subaru。

「他也是你的兄弟好嗎?!不要一副事不關己。還有,Inami這到底是哪來的異想天開?!」

不出舞台總監所料,工程師果然眼神死寂地抱怨,五官滑稽皺在一塊兒,厭世得很。

「你可以試圖說服他。」

心滿意足欣賞著昴一張鮮明苦瓜臉,他可沒辦法控制自己想找對方荏兒的衝動,哈。

「稻見那傢伙是聽得懂人話?有夠我行我素。」

不太想和柳持續進行某個令人神經耗弱的恐怖話題,工程師自暴自棄放任對方刻意抓住自個兒臂膀,親暱相貼外出。

對於某人強烈佔有慾,昴有一定程度體認,既然決定要奉陪,自然不管身後蜚語流言。

「你是多想把我栓在身邊?」

也不是真心想要聽到答覆,工程師拉著人回自己車上,熟練替對方開車門、繫安全帶,動作一氣呵成,像極了一名滿分男友。

柳選擇袖手旁觀,某人一向教養良好,行為舉止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這裡沒人,你可以不用再演戲了,兔子。」

淡淡提醒舞台總監正裝模作樣,昴叫喚聲裡,是不常綻現,獨屬於柳的梨花春水。

「我可不是什麼無毒無害的草食性動物。」

攏一縷淡紅藤短髮至耳後,Yanagi隨口回擊。他很清楚Subaru喊自己兔子,是一種偶一為之的特殊親暱。

這傢伙素日裡連哄女孩子也做不好,呵。

不想傻傻隨著某人起舞,昴乾脆越過駕駛座湊上前,給了對方一個又甜又膩的柔軟親吻。

越過工程師寬闊背脊,柳在相濡以沫過程中,瞧見了昴背後無預警大雨…。

驚雷劈落在眼前那一刻,他悠悠想起了某些沉埋在過去的深深往事,掀起,波瀾萬千。

大學時期的工程師,是一頭獨來獨往高傲野獸,完全不懂得替自己辯解。那一天,也是這樣滂沱驟雨。

灰茫雨幕裡,映入舞台總監眼簾的,是倒臥一地他系男學生。冰冷雨水,滌不盡滿目鮮紅。

昴一句話都不肯說,只有緊緊握住的雙拳,凝固嫣然淡粉,刺痛了柳眼眸。

這事兒,讓工程師差點被退學,之後,稻見毅然而然離開了原本就讀的畜產學系,降轉至電機工程,一路,情義相挺,不棄不離。

「那時,我和稻見大吵了一架。」

心思細過錦緞纏綿,昴自然在舞台總監的凝望中找到癥結點。主動,揭開了塵封話題。

「蛤?!」

詫異難以掩飾,那一瞬間,柳竟維持不住臉上艷麗笑容,破碎得十分徹底。

「我單方面和他起衝突比較貼切。」

輕描淡寫,工程師記得自己一字一句的心如刀割,與咖啡店長明亮到令他心痛之大大笑容,無從,江湖相忘。

『Inami,你到底在搞什麼?!你的夢想可以放棄得這麼輕易嗎?!』

憤怒抓著稻見臂膀大喊,昴失去了沉默與餘裕,金琥珀色瞳子裡,寫滿不敢置信以及深刻疼痛。

『雖然從頭開始念電機工程滿辛苦的,但我一定會做得很好哦。』

炫目笑花盛綻在臉上,他並不想告知Subaru,要把對方留在學校,伴隨多少懸崖上危險賭注。

『Kanoe,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是電機工程系的昴學弟吧?可以,但你打算支付我什麼代價?要求我以二當家身份介入,不會讓你全身而退哦。』

雖然庚為人敦厚,但扯到他背後那層黑道身分時,首要考量,必須是古老榮耀姓氏的最大利益。

『你想要的那塊地,我出售給你。』

即使割地賠款,活生生被扒下一層皮,稻見還是笑著痛快允諾。只因為,他誠心希望Subaru不被侷限在泥淖裡,擁有完全不同可能性。

「庚約我吃飯,來嗎?」

「怎麼又是二當家?稻見一早才去找他手下兩個小子,現在換成你,他有什麼特殊吸引力?」

維持著攀附在工程師身上的無尾熊姿勢,柳忍不住聳肩埋怨。他自己和庚隱而未現勢力牽扯不清是一回事,自家兄弟攪和進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對Kanoe深深著迷的人,是Hinoto吧?」

好笑地糾正舞台總監,同時耐心等候對方抱夠了,願意鬆開手,他才緩緩發動車輛,朝某個遠古世家所在方向緩緩而去。

「兩位先生,這邊請。」

一名年輕孩子佇立在門口,畢恭畢敬迎接兩人到來;柳饒富興味挑起眉宇,居然不是他熟悉的雙生子啊。

「這種時候,才真切感受到庚的派頭啊。」

意味不明感嘆,某人平時以好好先生模樣示人,不小心便讓人遺忘了,Kanoe是黑道二當家,身分顯赫。

「歡迎,這邊是我的老宅,不對外公開的。」

區區繞繞簷廊盡處,主人家身著一襲月白色袴裝,鴉黑羽織及翠綠繫帶飛揚在風中,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丁來過這裡嗎?」

隱隱約約,昴捕捉到庚實際上幽微細膩的莫名盤算,忍不住問上那麼一聲;男人綻開一朵很淺很淺之笑花,並不奢望有人能懂。

「還沒有呢,一旦他踏入了,我便沒有容許Hinoto退出之餘地。」

霎時,工程師和舞台總監十分有默契地不再追問下去,只因為兩人聽懂了二當家的弦外之音:我的世界非黑即白,丁可做好了玩命覺悟?

「你找Subaru用餐的理由?」

「受稻見所託,要替你們兩位物色一個最好的婚宴場地。」

一本正經應答,卻讓昴有了想掐死咖啡店長的惡劣衝動;柳低聲笑了起來,某人果然行動力驚人啊。

「他要真閒來無事,就回公司上班。」

饒是工程師滿腔悲憤,卻無法順利傳達給當事人,徒勞無功;舞台總監持續性看戲,嘛,稻見那固執性子,十頭牛也拉不動啊。

「詳談細節之前,先吃飯吧。」

「又是那兩個小夥子做飯?」

有時理直氣壯抓庚代打上陣之故,柳常有機會品嚐到孿生子的外帶飯菜。永遠熱騰騰剛出爐,菜式千變萬化,不曾重複。

「夏塵夏光不在,由我掌廚。」

「你一個黑道二當家親自下廚?」

舞台總監對此感到不可思議,扣除Kanoe刻意掖著藏著的真實身分,某人實在太平易近人了點。

「我習慣事情自己動手,Hinoto很愛抱怨我不讓他養。」

笑談聲中,埋藏多少真實掛牽,怕是只有二當家自己才懂。衣袂翩飛,將客人帶往一片寧靜禪意裡。

率先眺入兩人眼簾的,是風格強烈之深鐵灰石材建造日式瓦房,庚一身白佇足低調、簡約的枯山水庭園中,回眸凝望,帶出無常且自然侘寂之美,令人,看不真切。

靜寂庭院裡,一道道餐食擺放在純黑釉亮餐盤中,散發著自顧自的美麗:軟殼蟹辛香黑義大利麵、油封鴨佐柑橘醬、冷壓橄欖油雞胸沙拉,細細流轉季節涓滴滋味。

「吃頓午餐而已,需要這麼講究?」

咀嚼在口中點到為止的辣度,恰如其分襯托著軟殼蟹扎實口感,驚豔味蕾;昴一邊叉起新鮮生菜餵食柳,一邊提出疑問。

「既然是老宅貴客,怎好輕慢隨便?」

受人之託,男人自己會做到盡善盡美程度。更深一層緣由,是他還沒想好怎麼招待丁。

太過在意了,因此不管怎麼準備,都還嫌欠缺醍醐味。

「如你們所見,要一般西式婚宴會館、戶外花海,或者類似這裡的老宅邸,我都有辦法提供。

不過,我的私人宅子不行。」

慢條斯理夾起油封鴨腿蘸著柑橘醬吃著玩,屬於自家那對對鏡雙子新的季節風情詩。

他只是場地提供者,細節,由昴和柳自行決定。

「選Inami喜歡的就好。」

答案是兩人的共同默契,也在庚預期範圍裡。因此從一開始,他所屬意之地點,便不打算輕易曝光。

驚喜,可要在最適當時刻呈現啊。

「Kanoe,怎麼來了?」

不情不願前往醫療院所與男性窗口接洽,拖著疲憊身心返回辦公室的丁,又驚又喜地瞥見情人正坐在自個兒座位上,愜意喝茶。

「招待完昴和柳之後,突然想見你。」

挲著Hinoto個人馬克杯杯沿,庚輕輕垂下蜂蜜色瞳子,不看對方。他啊,不太習慣赤裸裸示好。

「這是今天願意讓我養你的意思嗎?」

男人可沒漏看二當家某些細微小動作,光是沒坐在乾位置上這點,便夠讓他心花怒放了。

甭提,對方特別改變了穿著這一回事。

庚是個非常糟蹋身版的衣架子,多半穿著一條破損刷白牛仔褲,搭配T-Shirt及高筒帆布鞋,雖然青春無敵,卻常常礙了丁雙眼。

一身新橋顏色無袖襯衫,搭上米白針織上衣及料子稍挺的卡其休閒長褲,好好地突顯出二當家精實身材,刷亮一雙挑剔眼眸。

「嗯,做飯給我吃吧。」

「你哦,就只有這種時候會和我撒嬌。雖然想買點飾品送你,不過和你平時打扮實在太不搭了。」

順手將榛子色髮絲攏至耳後,丁檸金色眼兒滴溜溜轉啊轉的,任是不語也風流。

突然之間失去工作幹勁,男人草草收拾辦公桌後,拉著情人就走;在公司門口時,與互看不順眼的乾不期而遇;靜靜目送兩人離去,Inui沒有多說上一句話,不過輕巧轉身,給Shin打電話。

『大少爺,下班後要不要去喝一杯?』

丁當真扯著庚前往飾品店,一件一件不厭其煩拿到情人面前比劃;二當家由著對方把自己當成陶瓷娃娃般裝扮,不出半點意見。

「看樣子,你似乎沒挑到中意的?」

瞥了眼越堆越高的小物件,他忍不住開口打斷Hinoto。再這樣下去,店員會整理到欲哭無淚。

「怎麼就找不到一件最適合你的小東西呢?」

語調裡略帶哭腔,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拐到Kanoe尾隨自己出來購物,當然要選最好的!

「就這條項鍊吧,我挺喜歡的。」

小指靈巧勾起一條造型簡單大方的純銀鍊子,簍空小方塊搭配冰藍鋯石,頗得他眼緣。

不過,真正讓二當家情有獨鍾的,是鏤刻馬醉木圖案的小吊牌。

「你沒有敷衍我?」

曉得庚物慾低下,不太肯收自己禮物,丁有點慌張地詢問,不斷在情人眉眼間尋求著確認與保證。

「好了,去結帳吧,我還等著你替我做飯呢。」

淺笑將人輕推向前,他可沒想讓某人知情,自己其實收到什麼都不介意。畢竟,最想要的禮物,早已手到擒來。

Hinoto纖塵不染的愛情。

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又無法好好放下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臟,丁此時此刻表情,看上去可哀怨了。

「你肯定在搪塞我,Kanoe。」

五官堆疊著鮮明幽怨,他有時抓不準庚在想什麼,顯得自己一頭熱,又委屈,又不甘願。

「看起來好像被拋棄的小動物,Hinoto。」

湊到情人身畔,淘氣耳語。情人軟肋那麼清晰,偶爾的偶爾,他會控制不住自己想捉弄Hinoto之衝動。

丁發作控訴之前,庚把自個兒唇瓣壓上對方相應位置,傾訴繾綣情思。

「如果是要拴住我,宣示所有權的話,不管用什麼都可以吧;對我來說,你比任何有形事物都還重要。

別再苦著一張臉了,陪我去一趟布莊挑布。要把你帶回家見父親前,得先好好打扮你啊。」

想都沒想,男人把二當家抱得很緊很緊,緊得自己很痛很痛。Kanoe是他一個人的,絕對不讓給任何人!

面對Hinoto的孩子氣舉止,庚接受得瞭然。模模糊糊想著,為丁新裁的和服,該如何配色,才能襯出對方俊美無雙?

「Inami,你可以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

拚了老命忍住想要掐死眼前青年的黑色心思,昴異常崩潰瞪著對方手上沉甸甸大提袋,好似要鑿出個窟窿來。

「嗯?Yanagi指定要的西裝,我剛從製衣師傅那裡拿來的,打開來看看嘛,一定很適合Subaru你哦。」

無辜眨巴苗綠大眼,帶著點邀功意味兒;柳想都沒想,伸手拍向那顆黑白分明腦袋,笑罵了起來。

「你會不會太開心了一點?」

「因為我認為你們兩個不只是穿著西裝好看,是真的能結婚的。」

「能一臉樂天說出這種鬼話的你,才是絕對能結婚的人好嗎?」

重重嘆息,工程師倒是十分認命打開被自家兄弟聯合算計的沉重提袋,取出裡頭瑩白如雪之筆挺西服。

「白色?」

與預期沉穩色系不同,昴愣愣看著很少挑選的服飾色彩:一身無瑕顏色,勾勒著細膩金彩。

他,想像不出自己穿著之模樣…。

「柳的是黑色,一定和你很相稱,去換衣服吧。」

漾著無邪天真笑意,將兩名好兄弟一同推了出去。等待之餘,輕輕闔上眼,勾勒心底預期畫面。

「Inami,不准再說我很好看了!」

工程師有些彆扭地凝視自個兒身上純粹淡彩,這很可能是他第一次這麼打扮,總覺得靜不下心來。

「我們家昴玉樹臨風,當然很帥氣啊。」

「你怎麼會認為稻見可以溝通,Subaru?嘛,看起來還算人模人樣啦,你大概也只有身形頎長這個優點而已。」

相較於咖啡店長,舞台總監字字句句尖酸刻薄,一副想吵架的樣子。昴選擇性忽略,這兩個傢伙啊…。

稍後,由工程師開車載兩人前往目的地。只是,這時候的他和柳還不曉得,對稻見而言,那是一場什麼樣的不可承受之輕。

終點是一個佔地廣闊的牧場,風吹草低見牛羊。天地蒼茫之開闊景象,令人身心舒暢。

「少爺,好久不見了。」

一聲溫潤呼喚佇立在門口,意外掀起了咖啡店長心中波瀾萬千。稻見難以相信地揉著雙眼,表情在那一瞬間,破碎了…。

「冬鏡,怎麼會是你?!」

青年嗓音正在顫抖,而他控制不了。早已退色之歲月,重新活靈活現在眼前,彷彿一碰就碎的鏡花水月,怎敢伸手向前?

「庚先生買下這裡以後,交給我全權處理。雖然沒有辦法掛在少爺名下,不過我照著少爺期望打理一切哦。」

爽朗聲線中,清晰了那份求而不得的牽掛。不知不覺間,眼淚靜靜棄守陣地,滾落眼眶。

「Inmai,你怎麼了?!」

昴、柳兩人慌慌張張湊過來詢問之際,稻見才默默意識到他正在掉淚,然而,不想徒勞無功擦拭。

曾被迫放棄的夢想,以意想不到形式重新躍入眼簾。他不曾想過,有任性一次不放手之選項…。

家道中落,當年降轉電機系的另外一個理由,是咖啡店長迫切需要大筆金錢。土地都要賣了,畜產學系,自然也不用繼續下去。

「Kanoe,你要不要解釋一下?」

無端被拐來牧場,辰冷冷質問庚,同時毫不節制釋放著壓迫感;二當家笑得從容,輕巧帶過複雜幽深的多年算盤。

「我只是保管者,如果稻見願意,讓他自己告訴你吧,Shin。」

打開時間枷鎖,讓對方學生時期的願望插上翅膀,真正自由。

捧著一杯熱奶泡,坐在能將廣大草原盡收眼簾處。稻見有些苦惱地看著辰,不仔細交代好像無法順利過關啊。

被淚水洗過的青藤眼眸,實在缺乏說服力。

「我想,你應該聽過”丑”吧,Shin?我真正的姓氏是…。」

面對執意要討答案的男人,青年倒也不是不情願。他本來就不願對Shin有所隱瞞,只是要撕開那層血肉模糊之爛肉,果然還是會痛。

「你竟然是丑的人,藏得可真深。」

伸手撫摸咖啡店長臉龐,辰有點難以形容,自己此時此刻什麼樣心情比較多一點?也許,是心疼吧。

一個家族殞落,必須付出的代價,也許,不足為外人道。

「都過去了。當時我需要很多錢,也很擔心昴,賣給庚沒關係的,但我不知道Kanoe會這麼做。」

害臊地撓了撓臉頰,這麼赤裸裸剖析,好丟臉啊。

「庚真是一點都沒變,以前就有這種要你自己去察覺的毛病。」

認識二當家的時間雖然比乾短一些,然而對方擅長照顧人,希望每個人都好之習慣,只若初見。

想了想,男人張開臂膀,清晰自己想擁抱對方的鮮明意圖。

「Shin,這樣很難為情啊。」

整張臉忽然燒了起來,恰似枝頭初綻林檎,惹人一親芳澤;辰愉快順從自個兒想法,湊過去沾上一口。

稻見臉色依舊異常紅潤,卻沒有閃躲對方親吻。無奈地勾勒笑容,放下馬克杯,讓Shin順勢抱住自己。

對辰百依百順,幾乎有求必應,是他的身體慣性,早戒不掉了。

「你不必時時刻刻笑給我看,揹不動的時候,我會待在你身旁,Inami。」

尋求彼此的平衡與寧靜,早在接受青年告白的那一刻起,男人就決定好了,無畏世路多顛簸,終能笑著說,此生從未放手過。

「我真的好喜歡你哦,Shin。」

擁抱中的依稀淚光,褪除所有堅強偽裝,讓墜地一顆冰瑩,有了被承認軟弱之機會。

另一方面,勉強自己耐住性子聆聽冬鏡完整陳述一闕歷史逞強蒼白扉頁的柳,有了想爆打某人一頓的衝動。

「稻見那個白癡,竟然又一個人悶不吭聲扛下所有事情?!」

俊俏容顏整個扭曲起來,雖然舞台總監平時為達目的不擇手段,Inami和Subaru卻是他的無條件例外。

「說到底,是當時的我們狀況沒有好到讓他能夠不強逼自己笑吧。」

拉是拉住了柳,昴自己的臉色卻沒有好到哪裡去。他同樣不能接受,某人捨棄這麼多東西…。

「我絕對不會再讓他放掉任何想要的!」

「這不是廢話嗎? 」

迅速達成共識,迎向未來的那一刻,他們之間藍圖,一定是三個人一塊兒,一定。

協議既成,Yanagi大大方方勾著Subaru,要冬鏡替他們導覽,一同描摹Inami最初夢的形狀。

他啊,無論是昴還是稻見,都不會鬆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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